草原的晨風帶着生羊皮和奶茶的混合氣息,卷起古蘭朵嫁衣上赤紅的衣角,拍打在馬鞍的銀飾上,發出清脆又寂寥的聲響。
她的坐騎“蘆筍”不安地打了個響鼻,墨綠色的四蹄在草地上輕輕刨着,似乎也感受到了離別的氣氛。
這是她穿越過來第十個年頭,早已適應了草原生活,徹底把這裏當作了自己家。
古蘭朵看向身後,是綿延數裏的嫁妝隊伍,幾十峰健壯的駱駝背上馱着滿載的箱籠,上面覆蓋着紅色的氈布,繡着風翎射日的圖騰。
部落裏最好的騎手們腰佩彎刀,沉默地護衛在兩側。
她的阿布,風翎射日部的俟斤古巴彥,就站在身邊。用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的風,身上那件磨舊了的狼皮大氅在風中翻飛,散發出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沒有看古蘭朵,目光一直投向遠方的地平線,那裏空無一物,只有青灰色的草地和天空連成一線。
他的側臉如同被刻刀雕琢過一般,布滿了風霜的痕跡,下頜的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莊重。
“阿布,”古蘭朵的聲音出口,才發現有些幹澀,“赤焰焚沙部在戈壁灘,那麼遠……我聽說他們那裏的人熱情直率,但也性格火爆,可汗突然賜婚,他們會…會來迎親嗎?”
古巴彥終於收回了望向遠方的目光,轉過頭來看着女兒。他的眼神深邃,裏面盛着草原的夜空,既有星辰般的威嚴,也藏着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那只常年握着馬鞭和彎刀、布滿厚繭的大手,爲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他的動作有些笨拙,卻異常地輕柔,生怕碰掉了古蘭朵發間那支銀質狼尾簪。
“傻奧敦,”他開口了,聲音像被草原的風打磨過,帶着砂礫的質感,卻很沉穩。
“可汗的賜婚,就是從他金帳裏飛出來的海東青,落到哪個部落的帳頂上,哪個部落就得雙手把它接下來。這是草原上最大的榮耀,比打贏一場仗、搶到一萬頭羊還重。”
“赤焰焚沙部的人是火爆,他們的刀快,馬也快,但他們的腦子不慢。”
他頓了頓,寬厚的手掌從她的發間滑下,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古蘭朵。
“他們要是敢不派人來迎親,丟的不是我們風翎射日部的臉,是他們赤焰焚沙部自己的臉,是他們俟斤和他那個兒子的臉。”
“整個若國的部落都會笑話他們,連可汗都會覺得他們不懂規矩。草原上的狼,再餓也不會吃掉送信的兔子,這是規矩。”
古巴彥在心裏說,我的奧敦啊……阿布多想把你一直護在翅膀底下。
可草原上的雛鷹,總要自己飛向天空。你不是去受委屈的,你是帶去我們部落的榮耀。
他的話語樸實無華,卻像草原上最堅固的磐石,一點點驅散了古蘭朵心中的不安。
古巴彥看着女兒依然有些緊鎖的眉頭,沉默了片刻,轉身從自己的馬鞍旁解下一個沉甸甸的皮囊,塞到她的手裏。皮囊是鞣制過的軟牛皮,上面還帶着他身體的溫度。
“拿着。這裏面是我讓給你備下的甜奶酪幹,還有你最愛吃的沙棘果脯。”
“戈壁灘上不比我們這兒,嘴裏會發苦。路上要是覺得顛簸得難受,拿出來嚼一塊。”
他的手掌按在古蘭朵的手上,透過皮囊,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熱度。
“記住,你是我們風翎射日部的俟斤奧敦,是阿布唯一的奧敦。就算嫁到天邊去,你的背後,也永遠有我們風翎射日部的三千騎手。誰敢給你委屈受,阿布的彎刀就敢指向誰的喉嚨,哪怕是可汗的兒子也不行。”
這句帶着血腥味的話,在此刻卻成了最動聽的承諾。
古蘭朵感覺到眼眶有些發熱,連忙低下頭,緊緊握住了那個皮囊。
就在這時,站在瞭望台上的部落哨兵突然發出了一聲悠長的號角聲,聲音傳遍了整個營地。
“俟斤!俟斤奧敦!你們快看!”一個年輕的護衛策馬奔來,興奮地指着遠方的地平線。
她和古巴彥同時抬頭望去。
只見遙遠的天地交接之處,揚起了一片塵土,仿佛一條黑色的長龍正在向着他們的方向奔騰而來。
塵土之中,無數面黑底赤焰的旗幟迎風招展,獵獵作響。爲首的一騎,速度快得驚人,像一支離弦的黑箭,遙遙領先於大部隊,直奔前來。
那是一支龐大的騎隊,人數遠比送親隊伍要多得多。他們清一色的黑馬玄甲,即使隔着這麼遠,也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如同烈火般的彪悍氣息。
古巴彥神色收斂,在心裏盤算着。
來了。這陣仗,倒還算懂得禮數。只是……這爲首的人,未免也太快了些。是急着炫耀馬術,還是天性如此?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隨即又鬆開。他不動聲色地策馬向前了半步,將女兒更完整地護在身後,然後抬起手,對着身後的護衛隊長做了一個準備迎接的手勢。
部落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雄渾而莊重的迎賓之禮。
那道黑色的箭矢越來越近,古蘭朵已經能看清馬上騎士的身影。
他身形極爲高大,即使在馬上也顯得異常挺拔。一身赤黑相間的皮甲將他矯健的身軀勾勒得淋漓盡致,腰間挎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彎刀,刀柄處似乎鑲嵌着紅色的寶石。
他沒有戴頭盔,一頭不羈的黑發在風中狂舞,臉上似乎覆着半張猙獰的赤銅面具,只露出了堅毅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他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徑直沖到了送親隊伍前方不足百步的距離,才猛地一拉繮繩。
那匹神駿的黑馬發出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劃出有力的弧線,隨即重重落下,在草地上踏出兩個深深的蹄印。
整個過程驚險無比,卻又充滿了令人心驚膽戰的美感和控制力。
塵埃落定,他端坐在馬上,那雙隱藏在面具後的眼睛,如同戈壁灘上的獵鷹,銳利而直接地穿過人群,落在了古蘭朵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