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寂沉默地注視着她。
燭光搖曳,將她整個人籠在一層朦朧的光暈裏。
這溫順像一把鑰匙,輕易撬開了他心底被鐵鏈層層鎖住的妄念。
那些在無數個孤寂夜晚滋生的、不可告人的肖想,此刻竟隨着她輕柔的動作,蠢蠢欲動。
傷口被清理幹淨,露出皮肉翻卷的痕跡。
蘇辭放下染血的細布,伸手去拿矮幾上的白瓷藥瓶,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瓶身,手腕卻再次被猛地攥住!
這一次,力道比方才更重,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蘇辭驚愕抬頭,還未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整個人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裴玄寂竟俯身,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另一手牢牢箍住她的背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殿下!”
蘇辭失聲驚呼,手下意識攀住他的肩膀,指尖因慌亂而收緊,攥住了他玄色的衣料。
男人的胸膛寬闊而堅硬,隔着薄薄的中衣,傳來灼人的體溫,混雜着淡淡的龍涎香和血腥氣,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
這突如其來的親近,遠超她心理所能承受的界限。
前世今生,除了這場導致悲劇開始的醉酒,他從未如此逾矩!
裴玄寂低頭,看着她瞬間變色的臉,看着她眼中無法掩飾的驚慌。
那雙墨黑的眸子裏,最後一絲微弱的期待徹底湮滅,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諷刺和冰封的怒意。
他抱着她,大步走向那張象征着夫妻,卻從未真正共享過的雕花拔步床。
“這可是你說的,”
他的聲音貼着她的耳廓響起,冰冷刺骨,帶着毫不留情的嘲弄,“盡一個太子妃應盡的本分?”
話音未落,他已行至床邊,俯身將她放入柔軟的錦被之中。
身體陷入一片雲堆的同時,他灼熱的氣息也隨之壓下,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目標明確地攫取她的唇瓣。
“不……!”
幾乎是本能,在他的唇即將碰觸到的前一瞬,蘇辭猛地偏過頭去,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起來,手抵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徒勞地想要推開那山嶽般沉重的壓迫感。
裴玄寂的動作頓住了。
他的唇懸停在離她臉頰不過寸許的地方,呼吸粗重,噴薄在她頸側敏感的肌膚上,引起一陣戰栗。
寢殿內的空氣仿佛凍結,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聲,一個帶着驚懼,一個帶着壓抑的怒火。
他緩緩直起身,依舊維持着將她困在床榻與他身體之間的姿勢,垂眸冷冷地俯視着她。
蘇辭的心髒狂跳不止,幾乎要沖破喉嚨。
她蜷縮在錦被間,衣衫因方才的掙扎略顯凌亂,臉色蒼白,唇瓣微微顫抖。
那雙剛剛還顯得平靜甚至帶着些許柔和的眼眸,此刻寫滿了未褪的驚恐和下意識的防御。
這反應,如此熟悉。
與他記憶中那個始終對他豎起尖刺,不容他靠近分毫的蘇辭,一般無二。
方才那片刻的“溫順”與“本分”,像是一個拙劣而可笑的幻覺,被現實輕易擊得粉碎。
裴玄寂眼底最後一點溫度也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涼。
他扯了扯嘴角,弧度冰冷而譏誚。
她果真是在騙他。
“我……我只是……”蘇辭試圖解釋,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微顫。
她不是不願,只是那突如其來的親近,勾起了前世最後被他……不,是被雲湛最後一次強迫時的恐怖記憶,與此刻的情景重疊,讓她瞬間失了方寸。
可她該如何解釋這無法言說的緣由?
“不必說了。”
裴玄寂打斷了她,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徹底的、心灰意冷的淡漠。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站直了身體,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亂的衣袍。
手臂上的傷口因這一系列動作再次崩裂,鮮紅的血珠迅速滲出,染紅了剛剛被蘇辭小心翼翼包扎好的細布,他卻渾然未覺,或者說,毫不在意。
“你好生歇着吧。”
丟下這句毫無情緒的話,他轉身,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玄色的衣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帶着決絕的姿態。
沉重的殿門被他拉開,又在他身後重重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在整個空寂的寢殿內回蕩,震得蘇辭耳膜嗡嗡作響,也震得她心口發麻。
寢殿內再次恢復了寂靜。
只剩下她一個人,蜷縮在寬大而冰冷的床榻上,空氣中還殘留着他身上的龍涎香和血腥氣,以及那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失望與冰冷。
蘇辭維持着僵硬的姿勢,過了許久,才緩緩鬆開緊攥着錦被的手指,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明顯的紅痕,以及沾染的、已經有些幹涸的暗紅血跡。
那是他的血。
也是她親手劃出的傷口。
她閉上眼,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他最後那雙冰冷譏誚的眸子,還有他離去時決絕的背影。
“不必說了……”
他那淡漠的聲音猶在耳邊。
他不信她。
他怎麼可能信她?
一個前一刻還在用匕首劃傷他、口口聲聲恨他、只爲求和離書的人,轉眼間撕毀和離書,說着要盡本分,卻在他靠近時反應激烈如避蛇蠍。
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像個反復無常的瘋子。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酸楚涌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淹沒。
重生的喜悅和復仇的決心,在現實冰冷的牆壁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以爲憑借已知的結局和悔恨,就能輕易扭轉一切,卻忘了,人心上的傷痕,比血肉之軀的傷口更難愈合,信任的崩塌,只需一瞬。
蘇辭緩緩坐起身,抱着膝蓋,將臉埋入其中。
冰冷的絲綢貼着皮膚,帶來一絲清醒。這才只是開始。
裴玄寂的懷疑和冷漠,是她必須面對的第一道坎。
她需要時間,更需要耐心,讓他相信她。
她抬起臉,目光落在矮幾上那瓶未被使用的金瘡藥和散落的細布上,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殿外,隱約傳來更夫敲響三更的梆子聲。
長夜漫漫,但黎明,終會到來。
裴玄寂回到自己的寢殿,揮退了所有上前伺候的內侍。
殿內燭火通明,將他挺拔卻透着孤寂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他走到窗邊,推開菱花格窗,夜風帶着涼意瞬間涌入,吹散了些許殿內沉悶的氣息,卻吹不散他心頭的鬱結。
他抬手,看着手臂上那再次被鮮血浸透的細布,眼前浮現的卻是蘇辭方才驚惶躲閃的眼神,以及她蒼白着臉,說着“不想和離”時的模樣。
“不想和離……”
他低聲重復着這四個字,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他竟有那麼一瞬間,可悲地當真了。
以爲她或許……終究是看到了他。
真是荒唐。
她心裏從來只有那個雲湛。
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帶來遠處模糊的花香。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沉靜的冰封,將所有翻涌的情緒都壓入最深的海底。
既然這是她的選擇,既然她還要留在這東宮。
那他倒要看看,她這出戲,究竟要唱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