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真武大殿前。
“向祖師上香。”
一道聲音響起後，少年仰起頭，目光掃過前方端坐的一排年長道人，最後落在其中一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小道士身上。
那小道士雖面嫩，輩分卻極高，竟與當今武當最年長的一代並列而坐，乃是這一輩中最小的弟子，也是眼下所有年輕道徒口中的“小師叔”。
見少年看向自己，小道士也沖着他眨眼，可少年卻裝作沒看見，從現任掌教手中接過一束檀香。
他雙手捧香，恭敬地插入真武大帝神像前的香爐之中，隨即雙膝落地，行了三個沉實的叩首禮。
“儀式完成。”
掌教王重婁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輕聲道：“玄兒，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武當門下之人了。”
“弟子拜見師尊。”
少年再次跪地，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而後從身旁師兄手中接過一杯清茶，雙手奉上。
王重婁接過茶水，淺啜一口便放下，點頭道：“起來吧，徒兒。”
自從天下初定以來，武當日漸式微，面對蒸蒸日上的龍虎山，步步退讓。
別說當年比肩少林的盛況不復存在，就連道家正統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如今龍虎山倚仗朝廷支持，被尊爲國教，統攝諸地道觀；四位天師皆是名動江湖的頂尖高手，又豈是如今門庭冷落的武當所能比擬？
這少年雖非天賦卓絕之輩，但根基尚可，若悉心栽培，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器。
眼下正值用人之際，能收得這樣一個弟子，王重婁心中自是歡喜。
“師叔。”
隨後少年依次向各位師叔敬茶，輪到最後那位同齡的小道士時，他雙手捧杯，語氣恭敬：“小師叔，請用茶。”
“哎呀，多謝師侄啦！”
小道士笑嘻嘻地接過杯子，語調拖得老長。
少年額角微微抽動，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進了山門，往後就得潛心修習，不可懈怠。”
幾位師叔紛紛開口勉勵。
“謹記教誨，多謝諸位前輩指點。”
少年躬身致意，姿態端正而不諂媚，神情沉穩卻不倨傲。
衆人心中暗贊：此子品性不錯，是個可造之材。
“徒兒，按咱們武當的老規矩，新入門的弟子需守山三年，礪心養性。你雖是我親傳，也不能例外。”
王重婁撫着胡須，緩緩說道，“這幾日你先隨我身邊修行，我會傳你一些基礎內功和劍術口訣，務必用心領悟。半月之後，便去山門前值守。”
“弟子明白，多謝師尊成全。”
少年眼中掠過一抹欣喜。
儀式結束，他領了道袍與法劍後，在年長師兄的帶領下前往居所。
這些年武當衰微，弟子稀少，雖日常用度儉樸了些，山中房舍倒空出不少。
因此他也分到了一間清淨敞亮的屋子。
“林師弟，今天你先熟悉一下山上環境，明日一早記得到真武殿覲見掌教。”
臨走前，師兄還不忘叮囑一句。
少年點頭應下。
待他將房間打掃整理一番，鋪好棉褥枕頭，便仰面躺下，四肢攤開，任晚風拂面。
窗外微涼的風吹進來，帶着幾分山林的清香。
他睜開眼，低聲呢喃：“沒想到，這麼快就成了武當的人。”
少年名叫林玄，是個穿越者。
前世一場意外過後，林玄一睜眼就到了這裏，成爲了一名無依無靠的孤兒。
這方世界險惡橫行，性命如塵，爲了保命，也爲了踏上武道之路，他毫不猶豫選擇了上武當山求師。
一路跋涉，歷經艱辛，終得登臨武當，順利通過考核，拜入掌教門下，成爲正式弟子。
沒有波折離奇的情節，一切順理成章。
可此刻靜臥床榻，心中仍是百感交集——有對未來的期待，也有對未知的迷茫。
他不確定自己能否真正融入這個紛亂的時代，更不知是否能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中立足生存。
“但至少，第一步已經踏出去了。”
片刻沉默後，林玄壓下心頭雜念，默然自語：“都穿越了，若畏首畏尾、庸碌終老，豈不是辜負了上天給的機會？”
心念通透，頓覺暢快。
午間小憩之後，他醒來換上嶄新道袍，背起法劍，推門而出。
“小師弟，以後若有難處，盡管來找我。”
“小師弟，來，師兄陪你四處走走。”
一路上，不少師兄師姐都熱情招呼，笑容親切，讓林玄心裏悄然涌上一股暖意。
不過半日工夫，他便將武當山門的格局大致記下，也結識了不少同門師兄弟。
翌日。
天剛破曉林玄便起身洗漱，徑直往真武大殿而去。
“玄兒，可還住得慣？”
掌教王真人早已立於殿前，青袍拂風。
“回稟師尊，徒兒一切安好，山上諸位師兄師姐也都照應有加。”
林玄撓了撓頭，語氣誠懇。
“能適應就好。”
王真人頷首，繼而正色道：“今日我便傳你武當入門的根本心法與劍術，務必用心記取。”
聞言，林玄立刻端坐斂神，不敢有絲毫懈怠。
“爲師所授，名爲‘先天煉氣訣’。”
王真人徐徐開口，“氣乃萬物之本，未有天地之前，混沌初開，陰陽相合而生氣。一爲太極，二分兩儀，後天之體多濁滯，唯先天氣最清靈。”
“此訣旨在丹田凝練一口先天真氣，洗筋伐髓，化凡軀爲道基。
須切記：每日清晨日出之際，吸納東方紫氣入體，方得其妙。”
“接下來是行功路徑——”
“自氣海始，經少陽脈絡，貫通陽經七脈，遍走五髒六腑，再由少陰七脈返還，最終歸藏於丹田。”
王重婁身爲武當掌教，修爲通玄，講解時條理分明，層層遞進，反復數遍，務求透徹。
講罷片刻，他語氣溫和地問：“玄兒，可有不解之處？”
“師尊……”
林玄苦笑搖頭，“運功路線與吐納口訣，弟子已盡數記下，只是經脈穴位這些根底知識，弟子此前從未接觸，實在茫然無措。”
王重婁輕拍額頭，略顯窘然：“倒是爲師疏忽了。”
“不怪師尊，是弟子根基淺薄。”
他連忙擺手。
“稍等。”
王重婁轉身步入內殿，不多時折返，手中多了一幅卷軸，展開放在牆上。
畫中人體經絡清晰，穴道密布，筆觸精細，宛如活人躍然紙上，血脈仿佛流動一般。
王重婁便以此圖爲引，逐一向林玄詳解周身要穴與經脈走向。
不到午時，林玄竟已將全部經絡位置牢記於心。
這般驚人的記性，令王重婁暗暗稱奇，自此之後，教導更是傾囊相授，毫無保留。
……
又一日清晨。
真武殿前空地，朝陽初升，金光潑灑。
“徒兒，睜大眼睛看仔細了。”
王重婁負手而立，立於練功台之上，身後便是萬丈懸崖。
“這套‘朝陽一氣劍’，乃配合先天煉氣訣修習的入門劍法，講究形隨氣動，氣貫劍鋒，人劍合一，步落招隨。”
話音未落，他袖袍微揚，少年背上的長劍倏然離鞘，穩穩落入掌中。
一劍刺出，劍鳴輕震，破空之聲隱隱作響；旋即變招，劍勢連綿不斷，如行雲流水，身法與步法渾然一體，騰挪閃轉之間，寒光四溢，殺機隱現。
林玄目不轉睛，心頭震撼難平。
耳邊傳來師尊的聲音：“朝陽一氣劍，以氣馭劍，劍路端正大氣，卻不失靈動變化。剛猛時如旭日沖霄，不可阻擋；變幻處似雲濤起伏，捉摸不定。”
足足一刻鍾後，整套劍法才演練完畢。
王重婁收劍而立，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玄兒，看得明白嗎？”
若換作他人，他斷不會如此發問。
但昨日見識過林玄那近乎過目成誦的天賦，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期待。
這門劍法雖屬入門，實則暗藏玄機，並非尋常招式可比。
林玄心思敏銳，略一揣摩便知其意，當即答道：“回稟師尊，弟子愚鈍，只得個大概輪廓。”
“好，你來演一遍給爲師看看。”
王重婁將長劍遞出，林玄雙手接過。
劍身修長，幾與身高相仿，幸而此身歷經跋涉，筋骨結實，尚能駕馭。
他閉目靜神，腦中迅速回放方才每一式姿態，片刻後睜眼，深吸一口氣，緩緩起手。
一招一式依序而出，動作雖遠不及師尊流暢迅捷，偶有偏差，亦顯生澀，卻終究完整走完了整套劍法，收勢時已是額汗涔涔，氣息粗重。
“師尊……弟子悟性不足，使得有些凌亂了。”
他低聲致歉，面帶慚色。
武當掌門王重婁微微一怔，隨即含笑搖頭：“好徒兒，你這份悟性可着實不低啊。當年爲師學這路朝陽一氣劍時，足足花了半個多月，才勉強把招式記全。”
“你倒是一次看罷便能依樣劃出，像模像樣。”
他頓了頓，目光微凝，輕聲道：“說實話，爲師問你一句——你以前可曾跟誰學過劍？”
林玄恭敬答道：“不曾。弟子自幼孤苦，連飯都難吃飽，哪有緣法習武？只是早年流浪街頭，與幾個乞兒胡亂打過幾套粗淺拳腳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