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我八歲那年,爸爸親手殺了媽媽。
那夜我站在廚房門口,透過門縫,看着媽媽的屍體被爸爸一點點肢解。
窗外的雨聲沉重,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瘋狂的敲打着玻璃。
一道閃電撕裂了厚重的夜幕,在這一瞬的光芒中,爸爸抬起了頭。
那雙猩紅的眼睛透過那狹窄的門縫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阿燦,你不乖哦。”
我面無表情的推開了那扇門,俯身擦掉了他臉上不知何時濺到的血跡,冷冰冰的說道:
“小點聲吧,你吵到我睡覺了。”
1、
我躺在床上,身上的傷口扯的我很痛,胳膊上還有白天媽媽用煙頭燙出的傷口。
腦海裏滿是剛才廚房裏四濺的血肉。
電視上說殺人要償命。
我想,爸爸也該去死。
第二天一早,爸爸提着一個手提袋就走了。
回來時喝的爛醉,一腳踹開我那本就不牢固的房門。
我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他將手裏的酒瓶扔向我,沉悶的一聲響,我額角不斷涌出血。
“你和你那個賤人媽真像!都是沒有感情的怪物!”他說。
說完,他身子晃了兩下,倒在地上不動了,嘴裏還在模糊不清的罵人。
......
我跨過他,一如既往的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接了一大杯水喝。
每次餓肚子的時候喝水很有用。
走出廚房,電視裏突如其來的一聲爆炸聲讓我異常興奮。
走近些看,主持人正解釋是因爲煤氣泄漏導致的爆炸。
我重新走進廚房,擰開了煤氣閥。
我在屋外站了一上午,也沒能如願聽到那聲爆炸聲。
天上開始下起小雪,鄰居看到我光着腳站在門外,一臉同情的遞給我一個剛炸好的油餅。
“你爸爸媽媽又打你了?可憐的孩子,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對父母......”說着拿出紙巾幫我擦試着額頭上的血痂,“哎呦,破這麼大的口子,這怎麼下得去手的呀......”
我吃了兩口還溫熱的油餅。
“奶奶,我爸爸會死嗎?”我死死盯着房門,問她。
鄰居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又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在意識到什麼後,她往後退了兩步,猛的沖進自己家門報了警。
鄰居阿姨經常報警,在我每次被爸爸媽媽打的狠了時。
所以當那群穿着藍色制服的人趕到時,看到我臉上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和我大冬天站在戶外光着的腳時,熟練的把我交給隊醫清理傷口。
雖然沒有爆炸,但是爸爸死了。
眼前的這些人一臉復雜的看着我,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覺得慶幸。
2、
來福利院的第一天。
有個男孩撞了我。
他是故意的吧?
他是故意的。
因爲他笑了,還攔着我讓我給他道歉。
“對不起。”
道歉而已,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執着於這三個字。
可他似乎並不滿意,他惡狠狠的將我推下樓梯,新傷疊着舊傷,身上似乎找不到一處像樣的地方了。
午飯,我的飯裏有只蟲子。
可是我有飯吃,很滿意。
我一勺舀起那只與米飯格格不入的蟲子,塞進了口中。
隔壁桌一直吵鬧的人突然安靜下來,沒過兩秒,傳來一聲嘔吐聲,我看到昨天將我撞下樓的男孩捂着嘴跑了。
新遊戲嗎?還不錯。
我端着餐盤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他正苟着身子在樓梯拐角處吐着。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才勉強直起身子。
還沒回頭,一個餐盤帶着所剩無幾的湯湯水水扣在了他頭上。
他看到我,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
我學着爸爸的樣子扯着嘴角沖他笑了笑:“從來沒有人陪我玩遊戲,你的遊戲我很喜歡。”
於是我學着他的樣子將他推下了樓梯。
他呲牙咧嘴的站起身,我站在上面望着他。
看來他很喜歡玩這個遊戲,你看他笑的多開心。
我從垃圾桶翻出一只被開膛破肚的死貓,將它放進男孩的收納櫃裏。
他發現後尖叫出聲。
我沖他扯了扯嘴角,拎起了被扔在地上的小貓。
“多可愛啊,不喜歡麼?”
“崔燦!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
瘋子,爸爸媽媽也經常這麼叫我。
3、
繼上次我在他收納櫃裏給他放了“禮物”之後。
他也經常送我“禮物”。
椅子上的強力膠,鞋子裏的圖釘,飯菜裏的各種蟲子,還有現在......
剛出廁所門,就突然被迎面潑來的水......
男孩和他的小跟班堵在我前面,將手裏的鐵桶扔在一邊,一臉得意的看着我。
“怎麼樣啊崔燦,我送你的禮物你喜歡嗎?”
刺骨的寒風直灌進身體裏。
不舒服。
我蹲下身子想要撿起水桶,手卻被男孩狠狠踩住,反復碾壓。
他扯着我的頭發,一巴掌扇到我臉上,又朝我臉上吐了口唾沫。
“還以爲你多厲害,現在還不是像條狗一樣跪在我腳下,哎呀,我的鞋怎麼髒了?這樣吧,你幫我舔幹淨,我今天就放過你怎麼樣?”
我抬頭看他居高臨下的散發着惡意的表情。
他的臉與父母那兩張臉漸漸重合,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堵在我胸口。
不舒服,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晃了晃腦袋,才勉強從腦海裏甩出那兩張臉。
與此同時,我的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褲腳,往前一扯,沒什麼防備的男孩被我拽倒。
我順勢抽出他腳下已經被踩的血肉模糊的手,拿過旁邊的鐵桶,高高舉起,“哐”的一聲,鐵桶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
一下又一下,男孩臉上都是血。
我心滿意足,剛才堵在胸口的那股感覺已經消失了。
男孩的小跟班看到這一幕都僵在原地,反應過來後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我起身,抓着地上已經不省人事的男孩的頭發,將他的雙手綁在二樓的防護欄上。
將他抬起,輕輕一推,他很快掉下了樓,懸在半空中,被吊在二樓上。
預料之內的尖叫聲響起,我蹲在地上,撿起在剛才的打鬥中從他兜裏掉出的小刀。
“現在該我送你禮物了?你會喜歡的吧。”
我在他的驚叫聲中開始一點點割起繩子。
“我錯了!我錯了崔燦!燦姐!姑奶奶!我真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欺負你了!我錯了!崔燦!你這個瘋子!你快住手啊!”
“崔燦!”一道女聲穿透了整個走廊。
我慢慢回頭。
在撞上我面無表情的這張臉時,園長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你......住手......你住手!”
園長猛的跑過來一把奪過了我手裏的小刀。
我看着還剩一點就斷的繩子。
“啊,真是可惜。”我語氣平平道,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們都被送進了醫院。
園長不可置信的看着病床上那個瘦弱的身影,右手粉碎性骨折,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還有腳底下密密麻麻的被圖釘扎穿的小孔,傷口甚至開始腐爛,膿血粘連着襪子,縱使醫生小心翼翼的脫下被血水浸透的襪子,還是被撕下一層皮。
我面無表情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偶爾皺皺眉。
“這孩子一直這麼倔嗎?”主治醫生忍不住問道。
園長有些恍惚,她張了張口,肯定的答案被噎在喉嚨裏,回應醫生的只有一片沉默。
4、
男孩醒了。
他先是看到一雙眼睛,近在咫尺,像是甜美夢鄉下蟄伏的夢魘。
人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首先竟不是害怕。
而是安靜。
他說不出一句話,只這麼呆呆的望着。
我盯着他慘白的臉看了一會。
像是在確認自己的“玩具”有沒有被自己玩死。
他整張臉都被紗布包着,只剩下一雙眼睛和一張嘴。
確認後,我拿過桌上已經涼掉的粥,機械的一勺勺喂進他的嘴裏。
他被嗆的直咳嗽,粥湯糊了一脖子,其中還混着幾只顯眼的蟲子斷肢。
到最後只看他張着嘴,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雙手掐着脖子試圖吐出已經咽下去的食物。
“不好吃嗎?你好像很喜歡這些東西。”我問他。
他一把打掉我手裏的飯盒,幾只活着的蟲子還在蠕動着。
響聲驚擾了外面值班的護士,看到這一幕,她先是驚叫一聲,隨後就通知的所有人。
我又被帶到了隔壁病房,只是這次手腳都被綁着。
我又做錯了嗎?
醫生給我打了一針,很快,我就感覺到一陣困意。
第二天,我的病房又來了一大幫陌生的面孔。
他們說他們是心理醫生,來給我治病的。
好困。
又想睡覺。
我再次看到了那個我叫她媽媽的女人,愛喝酒,愛抽煙,愛打我。
喝醉了打我,和爸爸吵架了也會打我,有時還會和爸爸一起打我。
打我好像......不需要理由。
有時候她心情好了,會讓我跪在她腳邊,一臉扭曲的看着我攤開手掌心爲她接掉落的煙灰。
火星伴隨着煙灰落在我的掌心,皮膚上立刻烙下一個小小的紅點。
但我是不被允許出現多餘的表情的。
她會不高興。
然後會將還在燃着的煙頭直直戳進我的手心。
畫面一轉,我只看到廚房裏那些被爸爸處理過的殘肢斷骸,沒有任何表情。
“崔燦......崔燦?”
我睜開眼睛,看着醫生的嘴張張合合,手腳也不再被綁着。
“你就把我當成傾訴對象,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們慢慢來。”上了年紀的女醫生看起來很溫和,說話也很溫柔耐心。
“告訴阿姨,你之前在家都會幹些什麼?”
“......”
“那可以告訴阿姨家裏都有什麼嗎?”
“......”
第一次的心理治療在我的沉默下結束,無論醫生怎麼引導也沒有得到一句回答。
醫生起身,笑着送給我一個小玩偶。
“崔燦小朋友,要好好休息哦,明天阿姨給你帶好吃的好不好?”
在醫生以爲得不到回答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道聲音。
“我不想治,他們說壞孩子就該去死。”
醫生握着門把手的手鬆了鬆,轉頭問我:
“他們是誰?”
我看着她,沒說話,背對着她躺下了。
......
“帶着她多走動走動,讓她多接觸一些人,她把自己困在過去了。”醫生對園長說。
“好的,麻煩張醫生了。”園長點頭道。
醫生走後,她透過門窗看着病床上那道瘦弱的背影,雖然只隔着一扇門,但她似乎覺得,她離這孩子太遠......太遠了......
5、
天氣難得放晴,園長來醫院探望我。
“阿燦,我們去院子裏曬會兒太陽怎麼樣?”園長輕聲詢問。
我點點頭。
“阿燦你看,這院子裏的花開的真好看,我們過去看看吧......阿燦?”園長看我往水池邊走去,便也連忙跟上。
水池邊有個瘦弱的身影。
他正看着書,光影打在他身上,襯的他那張臉越發的蒼白。
我坐到他身旁,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書上。
但我不識字。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悄然把手中的書往我身邊挪的近了些。
我盯着那一頁,看了許久。
“你喜歡?”
我看着他,似乎是在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你喜歡這本書嗎?”他又問我。
過了許久,我才點了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我不認識字。”我如實回答。
另一邊,一個女人朝這邊喊着:“祝樂,來打針了!”
聽到聲音,他把書遞給我,站起身往那個女人的方向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着我笑:
“等我打完針,我來教你認字好不好?”
......
“阿燦,我們回去好不好?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們回去吃點東西再出來等好不好?”園長催促着。
我盯着男孩離開的方向一言不發。
園長嘆了口氣,認命的坐在我旁邊一起等。
“你居然還在?我以爲你走了!”祝樂看到我還有些驚喜。
等他走近,我把書塞到他手裏,盯着他看。
“你想我教你認字?”
“嗯。”
“你叫什麼名字?”
“崔燦。”
“那我教你寫你的名字好不好?”
“好。”
他找了一根木棍,在地上寫字。
“這個字,就是崔,崔燦的崔。”
我用指尖學着他的樣子在地上寫字,剛寫下一筆,他就把手裏的木棍塞到我手裏。
“你傻不傻,用手寫會受傷的。”
我有些不解,但還是拿木棍寫了個歪歪扭扭的“崔”。
“對,就是這樣!你還挺聰明的,看好了,我教你認第二個字,一個“火”一個“山”,就是燦。”
又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燦”。
祝樂盯着我寫的那兩個字看了又看,“你這個名字真好,崔燦,璀璨,你以後一定會越來越璀璨奪目!”
我歪着頭看他,有些不理解,他總說一些我聽不懂的。
“祝樂!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知道我和你媽媽找了你多久嗎?你媽媽都快急死了,快!回去跟你媽道歉!你媽媽照顧你有多辛苦你知道嗎?”一個男人着急忙慌的走向祝樂,一把拉過他的手就往住院部走。
走前他悄悄告訴我:“明天我還教你,你等我!”
......
“你知道璀璨奪目是什麼意思嗎?”在回病房的路上我問園長。
園長想了想,指了指頭頂的燈:“看到這個了嗎?是形容我們阿燦以後一定會跟這個燈一樣耀眼!”
“真的嗎?”
“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