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城。
天空陰霾得厲害,眼看着又要下雪。
市自然資源局,規劃科辦公室。
溫黎緊盯着電腦屏幕,指尖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正對文檔進行又一次修改。
明天上午,市領導將聽取增減掛鉤項目的專題匯報,整個科室忙得人仰馬翻。
自從科長調離後,規劃科只剩下她和佟瑤兩人硬撐,溫黎已經記不清這是連續加班的第幾個星期了。
“匯報材料改得怎麼樣了?”分管領導劉國棟的聲音又一次從身後傳來。
溫黎被驚得一顫,手指倏地打滑,險些將剛仔細修改的一段內容刪掉。
她頭也沒回,語氣裏透着壓抑不住的不耐煩:“別催了,沒看見鍵盤都快敲出火星子了嗎?”
劉國棟見她臉色不好,倒也沒計較,仍平和地說道:
“明天一早就要開會匯報進展,張局那邊也再催材料,得抓緊啊。”
溫黎眉頭鎖得更緊,面色依舊冷冰冰的,沒有半點緩和。
“改完務必第一時間發我,我這邊過一遍之後再報給張局審定。”劉國棟又補充了一句。
溫黎沒應聲,只覺原本就繃緊的神經更加僵硬。
匯報材料還在趕工,項目方案也尚未落地,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又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上心頭。
劉國棟見在溫黎這兒討不到什麼好臉色,並未多留,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臨走前,他看了一眼還在垂頭喪氣加班的兩個小女生:“給你們點了宵夜,一會兒就到。”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規劃科。
溫黎:“......”
“黎姐,領導什麼時候能看看我們規劃科的實際情況啊?再不調個人過來,就靠咱倆,這班都快上到暈厥了!”
坐在溫黎對面的佟瑤一邊敲鍵盤,頭也不抬地抱怨道。
“鬼知道呢!你那邊矢量數據核對完了嗎?”溫黎語氣明顯繃得更緊。
“哪兒有那麼快?好幾個單位給的矢量數據都有問題。”
溫黎:“繼續溝通!”
“電話都打了好幾輪了,實在沒轍。”
佟瑤壓低聲音:“劉委員說了,要是他們再不提供完整數據,若是領導要看,就只能用現在這份不完整的方案先報。”
“可要是這樣報到周書記那兒,咱們肯定也得挨批!方案裏很多內容沒支撐,項目根本落不了地。”佟瑤又補了一句。
溫黎深深嘆了口氣,手上動作慢了下來:“現在溝通到哪一步了?”
“方案要得太急,好多數據又涉密,有兩個單位還在走流程。”
“黎姐你也清楚,等流程走完,我這邊還得核,時間恐怕……”佟瑤話到嘴邊停住了。
溫黎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頭痛欲裂。
“不光匯報材料,項目方案今晚也必須出來,先按舊的、沒更新的矢量數據核一遍。”
“啊?明天開會不是只交匯報材料就行了嗎?”佟瑤一聽就皺起眉。
溫黎手指在鍵盤上不停,頭也沒抬:“那是專題會!萬一領導臨時起意要審方案,我們總不能兩手空空吧……”
佟瑤抬起頭,看着對面眉頭緊鎖,忙得連口水都顧不上的溫黎,雖然心裏仍覺得沒底,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
另一邊。
市委大院一號樓如往常一般,依舊燈火通明。
會議室。
周晏清端坐主位,面色沉峻。
面前攤開的項目材料紋絲未動,無形的壓力已彌漫開來。
“繼續。”話很簡潔,沒有一絲多餘的修飾。
聲音不高,卻像冰凌斷裂般清脆而寒冷,敲在每個人心上。
氣氛驟然繃緊。
匯報人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剛開口:
“周書記,關於鳳凰老城改造項目……”
“直接說重點。”
周晏清抬手打斷,目光如炬,沒有絲毫迂回的餘地:
“爲什麼快一個月了,籤約率還卡在40%,問題出在哪兒?”
匯報人硬着頭皮翻動PPT:“我們正在梳理居民的訴求細節……”
“梳理?”
周晏清猛地合上筆記本,清脆的響聲驚得衆人一顫:
“我要聽的是進展,不是聽你重復一個月前的開場白!”
會議室空氣瞬間凝固。
雷霆之怒,讓在座所有人噤若寒蟬。
一旁的局長急忙救場:“周書記,我們委托的第三方調研顯示,數據層面……”
“數據?!”
周晏清音量陡然拔高,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哐當作響:
“你們就坐在辦公室裏,靠着這幾張紙,幾個百分比,來告訴我老百姓在想什麼?”
他倏地起身,銳利的視線掃過全場,每一個字都像裹着冰碴:
“五百份問卷?抽樣方法呢?效度分析呢?你們自己下去走過幾戶?聽過幾個老百姓親口說......”
一連串的質問......讓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三月,本不該有雪。
就如同現在一樣,周晏清的大發雷霆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會議室陷入沉默。
匯報人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確實無法立即回答領導的這些問題。
他拿起那份報告,又重重摔回桌上。
“紙上談兵!坐在辦公室裏,永遠聽不到真實的聲音。”
他語氣沉緩,卻比怒吼更令人心驚:
“民生工程不是表格遊戲!群衆的切身利益受到損害,我們的工作卻還停留在紙面!”
死寂在會議室蔓延,無人敢與之對視。
“周五上班前!”
周晏清的聲音帶着壓抑後的沙啞:
“我要看到完整的數據分析報告,包括你們對居民真實訴求的深度訪談記錄和解決思路。”
……
兩小時後,會議結束。
周晏清起身,問一旁的秘書:“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項目,是不是明天上午有個專題會?”
“是的書記,明天上午九點在四號會議室,由明宇秘書長主持。”王秘書邊整理周晏清的文件和水杯,邊回答。
“協調一下我明天的日程,把專題會調到下午三點,我要參加。”
“好的書記,我馬上安排。”王秘書立刻應道。
他走出會議室,才發現窗外的天空已飄起稀稀疏疏的雪花。
冰冷的雪花落在手上,他駐足片刻,望着這片不合時宜的雪,目光深沉。
這場雪,和綏城一樣,都需要找到正確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