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的這幾日，祝清安每每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今日也不例外。
她醒來後，殿內無一人守着，殿外還隱約傳來嬉笑聲。
祝清安眉眼一沉，獨自從床榻上起來，拖着病體拉開殿門。
殿外嬉笑打鬧的幾人，神色一僵，顯然沒有料到她會在這時候出現。
“公子，怎麼起來了？”
侍女神情頃刻間恢復自然，好似她們在值期間全然沒有玩忽職守。
祝清安沒有選擇厲聲斥責，當然也沒有如原身那般咽下這口惡氣。
她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淡淡道：“你們在做什麼？”
氣氛凝固。
侍女像是被她全然不復以往的言行舉止弄懵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公子……”
她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祝清安沒了耐心，受傷的頭顱針扎一般痛，“進來，服侍我更衣。”
侍女們鬆了口氣，旋即又反應過來，她們壓根沒必要這麼害怕她。
不過是個在其他三位公子的襯托下泯然衆人的草包，被奴才騎到頭上了也不敢做些什麼。
她們剛剛怎麼就被唬住了呢？
侍女們扶住祝清安來到架子前開始伺候她擦臉，淨手。
好在怎麼也是宮裏出身的人做事相當利落。
祝清安坐在銅鏡前，模糊的鏡面倒映着她過於蒼白瘦削的臉龐，卻依舊能透過微微扭曲的鏡像看出鏡中人清冷如玉的卓絕光華。
明明是同一張臉，因爲過於消瘦，再加上特意描粗的眉，倒比她原先多了幾分雌雄莫辨之感。
身後侍女用齒梳一點點梳開如墨般潑灑在肩頭的青絲，再以玉冠箍住。
不消一刻，一個清冷如月的少年郎出現在鏡中。
侍女俯身湊近了些，匍一抬眼，只覺得眼前之人如雪山上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雪蓮，清冷高貴。
美人無外乎骨相與皮相兩種。
侍女第一次發現，祝清安年紀雖小卻已兩者兼具，容色在其他三位貴公子中也稱得上佼佼者。
本朝推崇美男子，更有擲果盈車的美事。
這副樣貌無論在哪兒都爭得上一二。
她從前怎麼就沒有發現……
侍女想着，臉頰一紅，匆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瞧。
一番折騰下來，殿外報時聲響起。
寅時到了。
這時，侍女從殿外走來，“公子，許公子來看望您了。”
祝清安反應了一會兒才記起這個許公子是何許人也。
另一個被選中的倒黴蛋。
被自家親爹連累的倒黴蛋除了她之外還有另外三人。
據她所知，這位許榮，許少爺在另外三人中是與原身算得上親近的一位。
算是原身在這皇宮中唯一的好友。
一身華服的許榮邁着大步朝祝清安走來。
只是這步子在距離她三尺的地方停駐。
祝清安受了不大不小的傷，失血過多，補了三天，也不知是原身底子太差還是什麼，遲遲不見好。
她此刻端坐在凳子上，手上還托着個蓮花型手執銀香爐，烏發披散，臉色蒼白，羸弱不堪。
這副樣子和許榮印象中的人全然不同，倒是讓他愣了好一會兒。
不知爲何，他總覺得眼前人抬眼間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風華，容貌也像拂去塵土後的明珠，灼灼耀眼。
一時間他竟看愣了。
“許弟？”祝清安剛醒來，連一杯熱水都沒喝上，此刻嗓子還是啞的，她輕咳兩聲，繼續道：“愣着做什麼，來坐。”
她邊說着，邊觀察許榮的臉色，見沒什麼異樣，在心底鬆了口氣。
從侍女口中得取的消息，到底不如親身見過來得實在。
既然是好友，語氣隨意些大抵無錯。
所幸她賭對了。
侍女面對許榮時換了副態度，極有眼色地搬了張圓凳過來。
許榮回過神來，那張圓潤的嫩臉突地飄起兩抹薄紅。他三步並作兩步落座，細細打量她蒼白面皮。
“如何了？大晚上去那假山上做什麼？”他說話倒也不客氣，“這下好了。”
祝清安苦笑一聲，她哪裏知道原身爲什麼要夜探假山，總不能是大晚上去賞景的吧。
她鬆開手爐，掩唇低咳，“不說這個，你來瞧我，卻什麼都沒帶？”
她調侃一句，果然看他面皮漲得通紅，好似羞惱。
祝清安輕笑一聲，放過了他。
許榮大抵也知曉她不過是隨意一說，當不得真，只叫侍女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後，他神色一變，多了幾分嚴肅，“陛下明日回京的消息，你可知？”
“這倒是未曾聽聞。”祝清安驚訝挑眉，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祝家家主不過是從三品太仆，說來也是段孽緣。
許榮的祖父乃當朝尚書令，對祝家主有知遇之恩，那則導致祝清安進宮的奏疏還是祝家主跟着尚書令一同上奏的。
結果當然是，誰都沒逃過，許家出了個許榮，祝家則是李代桃僵，選擇送她進宮。
許榮湊近了些，做賊似的壓低嗓音道：“我祖父今早收到的消息，我們這位陛下，大勝魏國，光是城內流的血便足以血洗一個小城。軍隊早已啓程，預計明日到達京城。”
一番話說完，祝清安只覺渾身冰寒。
她生活在和平年代，哪裏聽過如此血腥的場面。
“你說，當今陛下威武好戰，爲何在女人一事上不屑一顧。”許榮皺着張臉，心中的疑惑壓過了對暴君的恐懼，“不是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也不知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或者他難道不……！”
祝清安快被他的口無遮攔嚇死了，趕忙給了他一個的眼神制止他繼續口出狂言。
就算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她也懂隔牆有耳的道理，保不齊他們在這宮裏談論的每一句話都會傳到那位的耳朵裏。
還是小心爲妙。
許榮摸了下鼻尖，嗓音放低，“我這不是……哎呀，我這不是太激動了！”
祝清安拒絕和他繼續談論有關暴君的話題。
她背負着足以令自己命喪黃泉的秘密，面對宮裏最大的話事人更是避之不及。
祝家不把她的命當命，她必須爲自己爭一條生路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