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火燒雲鋪滿天際。
“曼卿姐,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上課了。”
“爲什麼?!”
蘇曼卿正低頭整理琴譜,抬眸時眼中滿是驚訝。
“你最近的進步非常大,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半途而廢?”
方知夏垂下眼眸,指尖摩挲着琴鍵邊緣:
“是我自己的原因,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是我嗎?”
看到方知夏這麼不珍惜自己的天賦,蘇曼卿氣不打一處來。
“太累了?太苦了?還是怎麼了?”
夕陽透過琴房的落地窗,方知夏低頭沉默,柔軟發絲鍍上一層光暈。
她抬起頭時,漆黑眸子蒙上一層水光。
蘇曼卿原本緊繃的眉頭驟然鬆弛。
看着女孩這副模樣,竟有些語無倫次:
“怎、怎麼哭了?”
她對方知夏的身世略知一二,這個孩子天賦好,肯吃苦。
跟了她這麼久,風雨無阻,生病都會堅持來琴房。
絕不是怕苦怕累的那種人,一定是受了什麼委屈。
“是家裏的安排,其實名額……本來就是姐姐的。”
想起方知夏那個姐姐,蘇曼卿就頭疼。
一節課能跑廁所七八趟,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不舒服。
像是琴凳上有釘子似的。
後面的話方知夏沒說,但蘇曼卿也猜出了個大概。
“你以後照常來,安心練琴,其他的我會幫你解決。”
-
不知道蘇曼卿在電話裏和養母說了什麼,晚飯的時候,養母心情格外好。
“哎呀,賺了賺了!”
羅蕙掛了電話,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伊伊啊,以後放學了,你和知夏一起去琴房。”
“你蘇老師說,兩小時的課時延長成三小時,你和知夏一人分一半。”
“而且不另外收費!”
方若伊夾着一塊糖醋排骨懸在半空中,另一只手在屏幕上飛快敲擊。
嘿嘿傻笑,完全沒聽見羅蕙的話。
“方若伊,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叫了幾聲,方若伊都沒反應,羅蕙用力拍了拍桌子。
“媽,怎麼了?”
方若伊抬起迷茫的眼,手指卻還在屏幕上劃拉。
一個個袒胸露乳的腹肌美男快速閃過。
羅蕙壓住怒火,轉而對方知夏說:
“知夏啊,你去琴房的時候記得叫上你姐姐。”
方知夏正小口扒着飯,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輕輕點頭:
“嗯。”
蘇曼卿果然是個聰明人。
大概是考慮到了方知夏在方家舉步維艱的處境,她沒有直接拒絕養母的請求,也沒有幫方知夏說話。
而是讓養母覺得自己撿到了一個大便宜。
這樣,她才不會爲難方知夏。
慢條斯理地吃完飯,方知夏緩緩抬起眉梢對養母說:
“媽,我吃飽了。”
羅蕙掃過她的碗筷,擺放整齊端正。
白瓷碗裏一粒米也沒剩。
桌面幹幹淨淨,沒有掉落一點菜渣。
“若辭,看看你知夏姐,再看看你!”
方若辭吃相亂七八糟,瞥了一眼方知夏:
“罵完我姐又罵我,到底誰才是你的親孩子啊!”
“管你們是誰的孩子,總之這件事上,知夏就是做得比你們好。”
方知夏坐在一旁,一副文靜乖巧的模樣:
“媽,弟弟還小,以後會懂的。”
“好好學學你知夏姐!”
“誰要學她啊!”
方若辭立刻翻了個白眼,小聲咕噥:
“不愧是從孤兒院出來的,吃那麼幹淨,我們家又餓不着你。”
羅蕙眉頭一擰,想說點什麼,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她朝方知夏擺了擺手:
“你先上樓寫作業吧。”
“嗯,那我先上樓了。”
方知夏依舊是那副溫順乖巧的模樣。
轉身時,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
方知夏讀的是私立貴族學校。
學校裏的學生在進校之前,多半就已經被父母規劃好了前程。
到了後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兩個派別。
一種是放養式,一種是高壓式。
方知夏剛到方若伊他們班門口,一架紙飛機“咚”一下撞到她頭上。
“壞了!”
罪魁禍首腳步邁得飛快,幾步趕到方知夏面前,鞠躬道歉一氣呵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男生道歉的模樣帶着點憨態。
身後幾個看熱鬧的夥伴立刻圍上來。
方知夏知道這個男生,很有名。
不愛讀書,總交白卷,但永遠不遲到、不早退、不曠課。
熱衷於搞一些“無聊”的活動:
比如包下食堂一整天,同學可以憑借不及格的考卷領取愛心套餐。
還成立了“學習不愛我不是我的錯”組織。
被全校點名批評,他也坦然上台,熱淚盈眶握着校長的手,像要發表什麼獲獎感言似的。
方知夏有幸和他一同上過台,一個作爲全校表率,一個作爲負面教材。
他像一顆失控的流星,在條條框框的世界裏橫沖直撞。
方知夏從不主動關注他。
在她眼裏,這人就是個純純地主家的傻兒子。
人傻錢多。
“燎哥,這回真壞了!看看你撞的人是誰?”
蘇燎被這麼一提醒,立刻直起身子。
“方同學!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一起上過台的!當時我就站在……站在你的左邊!”
“我帶你去醫務室吧,那兒我是常客,熟!”
“不用,我沒事。”
“不行啊,萬一有個好歹,咱們學校今年痛失京大錄取生,我豈不是罪孽深重了!”
方知夏都快煩死了,她又不是豆腐做的,輕輕一掐就碎。
“我是來找人的。”
“你找誰?方若伊?別找了,她早翹課跑了。”
蘇燎想扶她的胳膊,想起男女有別又立刻收回手。
“走嘛走嘛,醫務室就在樓下,去讓校醫看看,我才能放心。”
說着,他對旁邊的同伴招了招手:
“強子,你女朋友呢?請她過來幫幫忙。”
“來了來了!”
方知夏很無語,蘇燎壓根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
“你們要是晚來一步……”
校醫神情凝重,捏着棉籤在方知夏額頭上輕輕擦拭。
“晚來一步就怎麼樣?”
蘇燎瞪着眼,屏氣凝神。
“你們要是晚來一步,這傷估計都自己好了。”
做完消毒工作,校醫在方知夏額頭上貼了張創可貼。
“謝謝。”
方知夏強顏歡笑,“對不起,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小事而已。”
校醫瞥了一眼蘇燎,真正的麻煩在那兒呢!
“小事?!”
蘇燎立刻不樂意了:
“你知道蝴蝶效應吧?亞馬遜雨林裏一只蝴蝶扇扇翅膀,都能在得克薩斯州引發龍卷風呢!”
“嗯嗯嗯,是是是。”
校醫痛苦地扶着額頭,完了,這小祖宗又要開始了。
“別小看這一點傷,萬一因爲這一下,方同學晚上復習分神,錯題多了兩道;錯題多了兩道,模考排名掉了兩名;排名掉了兩名,心態受影響,高考發揮失常;高考發揮失常,京大錄取名額飛了;京大沒考上,她一輩子軌跡都變了!”
“到時候這連鎖反應,我就算下地獄都彌補不了啊!”
蘇燎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方知夏都忍不住抬頭看他兩眼。
“方同學,你說對不對?”
方知夏第一次覺得假裝微笑是一件難事:
“你說的,過於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