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師內院，另一間辦公室裏。
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鄧演達正與一名青年對坐。
鄧演達，字擇生。
同廖仲愷一般，是先生所倚重的革命幹將之一。
黃埔軍校的核心創始人。
更是軍校政治部主任——在黃埔，這是與校長幾乎平級的巨頭！
在政治和軍事上的影響力，足以震動全國。
在他對面的青年，面容清秀，目光堅毅，雖是學生打扮，但眉宇間自有一股領袖群倫的英氣。
他，便是近期風頭最盛，衆人公認才華第一的蔣先雲。
“先雲，”鄧演達放下手中的文件，端起茶杯，似是隨意地開口：“你聽說了嗎？今兒上午，出了個很有名氣的青年。”
“哦？”蔣先雲抬起頭。
鄧演達笑了笑，“就是那個在報名處，敢給考官扣‘破壞革命’帽子的林征。廖公對他贊不絕口。現在外面，可都拿他來同你蔣先雲相比了。”
他看着蔣先雲：“你怎麼看？”
蔣先雲聞言，執筆的手，微微一頓。
心中，不可避免地閃過一絲不悅。
他蔣先雲是何人？
湘南才子，安原路礦罷工的領導者之一，是先生親自面試、那人看重、寄予厚望的革命人才。
現在，隨便一個在報名處“譁衆取寵”的人，就能拿來同他相比？
那他蔣先雲的“面子”，未免也太不值錢了。
不過，這絲不悅，僅僅一閃而過。
他畢竟是黃埔三傑之首，他深知自己的使命。
心胸，遠非尋常學生可比。
蔣先雲放下筆，“我們都是革命人士，是同志。
黃埔能招攬到這等奇才，是革命之幸事。
我只希望，這樣的人才越多越好。”
“至於......拿他同我相比，我輩革命者，當以天下爲己任，不必在意這些虛名。”
“如果他真的比我強。
我祝福他，革命隊伍中又多一員幹將。
如果他尚有不足。
我希望，黃埔可以將其培養成真正的人才，以擔起革命重擔！”
“好！”
鄧演達聞言，撫掌贊揚：“說得好！不愧是先雲，這番心胸，才是革命領頭者該有的氣魄！”
“既如此，那便安心準備三天後的考試吧。”
“廖公說的對。黃埔可以破格，但必須遵守流程。唯有規矩，方成方圓。”
“盡管的你的才華，學識，皆是上上之選，可這考試...還是要去的，這是流程，亦是規矩！”
說到這，鄧演達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他同蔣先雲講規矩。
講流程。
可林征....似乎並沒有參加初試，也沒有任何人的推薦信......他，是這一期唯一的例外。
從踏入高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合規矩’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
誰讓人家真正有才華，盡管沒有初試，沒有推薦信，可他通過了廖仲愷的考驗。
這....可遠比普通的推薦信有重量的多！
若真的死守規矩，把林征攔在門外，那可真就應了他那句話——我們，才是‘背叛革命’的人了！
心中想着，辦公室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來人行色匆匆，正是廖仲愷。
他一進來，就興奮地嚷嚷道：“擇生！先雲！你們都在，正好！我今天可發現了一個大寶貝！”
鄧演達和蔣先雲對視一笑。
鄧演達忍着笑，明知故問：“哦？能讓廖公如此失態，莫非......是那個叫林征的？”
“誒？！”
廖仲愷臉上的興奮，瞬間變成了驚訝：“你怎麼知道？！”
“廖公，”鄧演達無奈地指了指窗外，“這事，怕是已經傳遍整個高師了。也就您這大忙人，還當是個秘密。”
“這樣嗎？”
廖仲愷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傳開了好！傳開了好！正要借此，廣納天下英才！”
“廖公。”
鄧演達收起玩笑，神色鄭重起來：“外界都拿他同先雲相比。您......是親眼見過的，您認爲呢？”
這個問題，讓廖仲愷也收起了笑容。
他仔細地想了想，最後，他做出了一個中肯的回答：
“是一個......極其有才華的年輕人。”
“見識、膽魄、口才、格局，皆是上上之選。”
“只不過......他是自學成才。”
“我擔心，他的思想，怕是會有些局限性。野路子出身，根基不牢。”
廖仲愷此言一出，鄧演達接過了話頭。
他沒有反駁，臉上帶着一絲沉重，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廖公。這，恐怕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鄧演達站起身，走到辦公室的窗邊，看着廣州城內新舊交替的街道：
“國內的思想，即便是再新潮，再激進，同國外那些已經發展了幾十年、上百年的主義相比，終究還是有差距。”
“此差距，非我國人才之愚笨，實在是國家問題！”
“我們發展太慢了！”
“無論是思想，還是工業，這些東西，非一朝一夕可以追上的。”
“一個自學的青年，能有林征那番‘逆天改命’的見解，已是難如登天。你我，又豈能苛求他與那些留洋歸來的學生一般，擁有完整的理論體系？”
“擇生，言之有理。”
廖仲愷贊同地一點頭：“我正是此意。”
“同先雲這等有系統理論、有革命實踐的同志相比......應該，還差一些。”
“可......若給他一些時日，假以雕琢，此子......定能趕上！”
“嘶——”
鄧演達聞言，不禁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廖仲愷對這個林征的評價，會如此之高！
“還差一些”、“定能趕上”......這幾乎是把林征，放在了和蔣先雲同等的位置上！
而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蔣先雲，在聽到廖仲愷最後那句“定能趕上”時——
他的心，猛然一震。
心中原本對那“譁衆取寵”的林征尚存的最後一絲輕視，此刻已蕩然無存。
廖公這樣的人，絕不會無的放矢。
能得他如此評價，說明這個林征，絕非浪得虛名。
蔣先雲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清亮堅毅的眸子中，原先的淡然被一種更昂揚的情緒所取代。
那是一種，棋逢對手......名爲好勝與比試的烈火。
他開始期待！
期待三天後的考試，林征，會交出怎樣一份答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