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還在車上,就聽見外頭在熱熱鬧鬧地吵架。
“呸!張喜鳳,你不要臉!昨兒個明明是輪到你家了,咋的,你想賴賬啊!”
春妮就擰了擰眉,這張喜鳳是她未來婆婆的名字啊。
和她同坐一車的媒婆胡嬸子臉色就變了,趕緊安撫春妮:“大姑娘在車上坐着,我下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一邊像是在給自己辯解似的,嘀咕道:“張喜鳳是個老實人,不跟人吵架的,這肯定是有人找茬。”
春妮掀開簾子一角,見胡嬸子下了車,擠進了人群中。
村口的人裏三圈外三圈,擠擠挨挨,春妮坐在車裏,只能聽見動靜,看不見裏頭的人。
她心裏直發癢。
媒婆的嘴都是信不得的,未來婆婆到底是個啥人,春妮要親眼見到才放心,不然,她就白跑這一趟了。
春妮家住在金塘村,是金塘村數一數二的人家。
她爹郝富貴早年間進過書塾,認得幾個字,趕在海禁之前,跟着人跑過一趟南洋,賺得盆滿鉢滿。
回來後蓋了房子,買了地,娶了媳婦,生了一雙子女,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有了錢,郝富貴就想讓郝家混個書香門第。
兒子送進書塾讀書,娶了個窮秀才的女兒。
這女兒麼,他也想找個會識字的女婿。
奈何春妮雖然生得好看,卻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刁蠻。
郝富貴只好托了媒婆四處打聽,這一打聽,就打聽到鄰縣的石溝屯,有這麼一個小夥子,能識文斷字,如今在縣城裏做賬房。
小夥子模樣好,性子也好,手腳勤快會疼人。
家裏的情況也還不錯。
公婆老實能幹,大姑姐嫁到了縣城裏,小姑子手巧不多話,小叔子跟小姑子是一對龍鳳胎,九歲考中了童生,如今十五,只等着明年下場考秀才。
媒婆一張嘴,那是說得天花亂墜,把春妮爹娘都說動心了,當即就要拿出春妮的八字,讓媒婆去把這門親事說定。
春妮卻長了個心眼。
這人這裏也好,那裏也好,哪兒都挑不出錯,怎麼到了二十一,還沒娶親?
她攔着爹娘不許拿出她的八字,非要親自來石溝屯看一眼。
還不許她爹娘跟着她來。
用春妮自己的話說,總得她自己看着滿意了,這門婚事才能成。
春妮自小主意大,又很得家裏人的寵愛,郝富貴就點了頭,讓她跟着媒婆胡嬸子來了。
真沒想到,才到石溝屯,就趕上了一出戲。
春妮下了車,囑咐車把式別聲張,鑽進人群裏,逮着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大娘,從荷包裏掏出一把瓜子,遞給大娘。
“大娘,這是咋的啦?誰跟誰打起來了?”
大娘笑眯眯地道:“姑娘是外村的?”
春妮點點頭:“嗯呐,我跟着我姨媽過來走親戚的。”
大娘沒多問,朝着人群中正在掐架的兩個人努努嘴:“這是老韓家的妯娌倆在吵架呢,坐在地上抹眼淚的,是老大媳婦張喜鳳,掐着腰罵人的,是老二媳婦何翠花。”
春妮看了一眼張喜鳳。
張喜鳳很瘦,臉又白,哭起來細聲細氣,不像是鄉下種地的,倒有些縣城裏太太奶奶的品格。
何翠花指着她大罵,罵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話,張喜鳳卻一聲不吭。
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性子。
光從老實這一點上來說,媒婆確實沒說謊。
“大娘,她倆爲啥掐架呀?”
“還能爲啥,爲了誰伺候老人唄。”
大娘搖搖頭。
“韓老婆子去歲摔了一跤,癱在炕上不能動彈,兩家說好了,輪流送飯,這也不知道輪到誰了,老大家說輪到老二家了,老二家說輪到老大家了,反正昨兒個一天,誰也沒去給韓老婆子送飯,生生叫那老婆子餓了一天。”
“韓老婆子嘴巴不幹淨,扯着嗓子哭嚎,村裏人都聽見了,趕上老二家的小子要說親,姑娘家來村裏走了一遭,把這話聽進去了,這親事就吹了,老二家的何翠花就來找老大家的張喜鳳算賬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春妮笑了,這可真是湊巧,她也來村裏相看婆家。
今兒個這事若是那張喜鳳不占理,春妮回去就叫她爹娘回絕這門親事。
婆婆蠻橫不講理,做兒媳婦的,就得吃苦頭。
“大娘,那到底是誰沒去送飯呀?韓老太太說了嗎?”
大娘嘆了一口氣。
“這可是一筆糊塗賬,韓老婆子也不記得了,說是有一日誰多去送了一頓,誰又少去送了一頓,誰和誰換了一日,誰又替誰送了一日,哎呀,反正老婆子說她不管了,叫兩個兒媳婦各自給她包一頓肉餃子,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春妮抿抿嘴,這老婆子,還挺會和稀泥。
人群中,何翠花還在指着張喜鳳的鼻子罵,咄咄逼人的樣子,叫看熱鬧的鄉親們都站到了張喜鳳那一邊,爲張喜鳳說話,勸何翠花算了。
何翠花越發生氣:“你們是聾了還是瞎了!就是她昨兒個沒去給我家那老不死的送飯,害得我兒說不上媳婦,你們咋還幫着她說話呢!”
“翠花,”張喜鳳抹了一把眼淚,期期艾艾地開口,“這事就算是我做錯了吧,我給你賠禮了。”
“什麼叫就算你做錯了!”何翠花直跳腳,“張喜鳳,這就是你的不是!你賠我一個兒媳婦!”
張喜鳳眼淚汪汪:“這……這叫我咋賠?翠花,我聽說侄子的親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那兒媳婦也不算是說上了,這沒了,也不怪我啊。”
“張喜鳳,你啥意思!”何翠花抓着張喜鳳就推了一個跟頭,“你不賠我兒媳婦,那就給我跪下磕三個頭!”
大庭廣衆之下,給弟媳婦跪下磕頭,太丟人了。
張喜鳳咬了咬嘴唇,渾身直哆嗦:“翠花……我可是你大嫂啊!”
“張喜鳳,你算個屁的大嫂,一天到晚偷奸耍滑,成日欺負人!你跪不跪!你要是不跪,我就去砸了你家!”
胡嬸子此時從人群中鑽了出來,拉着張喜鳳的胳膊低聲勸和:“韓大嫂,你快點磕個頭,了結了這事,上回跟你說的那個姑娘,就在那邊的車上呢,你可別叫人家姑娘看笑話。”
何翠花耳朵尖,把這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掐着腰大笑了兩聲:“好呀,張喜鳳,原來你家也在說親!行,你攪和了我兒子的親事,我就把你兒子的親事也攪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