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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儀讓我和媽媽擁抱時,我熱情地張開雙臂,她卻像被蜜蜂蜇了似的猛地後退一步。
全場的掌聲尷尬地停在半空。
“別碰我。”
她聲音不大,卻格外突兀。
“你今天這身婚紗,真像你爸當年娶我時我穿的那件,廉價,又過時。”
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浩陽站在我旁邊,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瞬間繃緊。
司儀慌亂地想救場,可我媽已經拿起話筒。
“各位親朋好友,今天我來,就是想告訴大家......”
“媽!”我終於找回了聲音,帶着懇求。
“我想告訴大家,我女兒終於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話鋒一轉,但眼裏的嘲諷沒有減少半分。
“畢竟,從小就被她爸拋棄的女孩,能找到一個不嫌棄她的男人,不容易。”
台下一片譁然。
我眼前陣陣發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二十年了。
從我六歲爸爸離開那天起,她就開始用這種方式“保護”我。
先在所有人面前撕開我的傷疤,再冷笑着說。
“看,別人都是這麼看你的,只有我不會拋棄你。”
林浩陽輕輕攬住我的肩,低聲說,“別理她,繼續儀式。”
可我媽卻不打算放過我們。
她端着酒杯走到我們面前,“浩陽啊,你可得好好對我女兒。”
“她隨她爸,骨子裏薄情,說不定哪天,就像她爸當年一樣......”
“夠了!”
林浩陽罕見地動了怒。
我媽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
“這就護上了?行,我不說了,反正以後的日子,你們自己過去吧。”
她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的聲音,像踩在我心上。
滿場賓客們看我的眼神,和那靜不下來的竊竊私語,讓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傷口,永遠不會愈合。
有些母親,注定是你一生的劫。
我爸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六歲的我躲在門後,透過門縫看見媽媽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爸爸的腿。
她的頭發凌亂,睡衣扣子崩開了一顆,脖頸下好像瘦的只剩那副鎖骨。
“求你了,就算爲了曉燕......”
爸爸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聲音冷得像冰。
“王秀芬,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邋裏邋遢,我看着都惡心。”
門被拉開時,我看見爸爸提着行李箱,毫不猶豫地走進雨幕。
媽媽癱坐在地上,很久很久。
我以爲她在哭,可當我怯生生走過去時。
卻發現她臉上幹幹的,一滴眼淚都沒有。
她轉頭看我,眼神空洞得可怕。
然後她突然笑了,笑得渾身發抖。
“走了,終於走了,曉燕,你記住今天,記住是誰拋棄了我們。”
那個雨夜成了我記憶的分水嶺。
從第二天開始,媽媽變了。
她剪掉了長發,扔掉了所有裙子,開始穿顏色暗淡的工裝。
她在附近的紡織廠找了份三班倒的工作,每天帶着一身機油味回家。
她不再像以往那般,溫柔地叫我“寶貝”,而是沒有感情的連名帶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