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海的頭七剛過，家裏那股悲傷的勁兒還沒散去，婆婆趙桂蘭就把所有沾親帶故的人都叫到了家裏。

客廳裏擠得滿滿當當，空氣裏混雜着劣質香煙和人多帶來的渾濁氣味。我抱着8歲的女兒樂樂，坐在角落的硬板凳上，像個局外人。

樂樂的小手緊緊抓着我的衣角，大眼睛裏滿是害怕和不安。她還不能完全理解死亡是什麼，只知道那個最疼她的爸爸，再也不會回來了。

「今天把大家叫來，是爲了一件事。」婆婆清了清嗓子，一雙三角眼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像釘子一樣落在我身上。

「海子走了，我們都難過。但活着的人，日子還得過。」她頓了頓，從兜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在手裏拍了拍，「這是廠裏賠的錢，一百二十萬。海子沒了，但我們王家的根不能斷。」

我心裏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果然，她接下來說的話，比冬月的寒風還要刺骨。

「這筆錢，我打算全給王強用。」王強是我的小叔子，今年28了，整天遊手好閒，換工作比換衣服還勤。「強子也老大不小了，得趕緊買房結婚，給我們王家開枝散葉，也算告慰他哥在天之靈。」

客廳裏頓時響起一片附和聲。

「嫂子說得對，是該先顧着強子。」

「對對，這錢給強子娶媳婦，海子泉下有知也安心。」

這些話像一把把鈍刀子，一下下割在我的心上。王海屍骨未寒，他們關心的不是我和一個沒了爹的孤女以後要怎麼活，而是他弟弟的婚房。

我渾身發冷，忍不住開口：「媽，這錢是王海用命換來的，樂樂還小，以後上學、生活，哪樣不要錢？」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客廳裏卻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看熱鬧。

婆婆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她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孫靜，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這個當媽的會虧待我親孫女？」

她猛地拔高音量，指着我的鼻子罵道：「再說了，這是我們王家的錢！王海是我兒子，他的錢就是我的錢！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

「外人」兩個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進我心裏。

我嫁到王家十年，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到頭來，在他媽眼裏，我居然還是個外人。

小叔子王強也在一旁幫腔：「就是啊嫂子，我哥最疼我了，他肯定也希望我先成家。你放心，以後我跟媽肯定不會不管你跟樂樂的。」

他說得輕巧，我卻只覺得惡心。

我看着婆婆那張刻薄的臉，看着小叔子那副理所當然的嘴臉，再看看周圍親戚們事不關己的表情，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沒再爭辯，只是把女兒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