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最終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再回那間公寓。
她像一抹遊魂,在公寓樓下徘徊了許久,抬頭望着那扇熟悉的、亮着燈的窗戶,想象着裏面的光景——是沈聿獨自在黑暗中沉默,還是沈倩依舊在他身邊溫言軟語?
無論是哪一種,都讓她心如刀割。
最終,她拖着仿佛灌了鉛的雙腿,回到了冰冷的酒店房間。這一夜,她睜着眼睛直到天亮,腦海裏反復播放着與沈聿相處的點滴,以及沈倩歸來後的一切。心口的疼痛,綿密而持久,幾乎要將她吞噬。
第二天一早,手機終於響了。是阿鬼。
林姝幾乎是立刻接了起來,聲音沙啞:“他怎麼樣?”
電話那頭的阿鬼沉默了一下,才用他一貫沒什麼起伏的語調回答:“先生沒事。”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林姝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了一半,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無力感。他沒事。那就好。
“他……”林姝想問什麼,卻不知從何問起。
“先生讓我轉告您,”阿鬼打斷她的猶豫,“文件袋裏的東西,他會處理。讓您……照顧好自己,暫時不要回來。”
林姝的心沉了下去。他會處理……意思是,他相信了那些關於沈倩的疑點?還是,他選擇保護沈倩,由他來“處理”掉這些可能傷害到她的證據?
“他還說了什麼?”她不甘心地追問。
“沒有了。”阿鬼的回答幹脆利落,隨即掛斷了電話。
聽着手機裏的忙音,林姝緩緩滑坐到地上。沈聿讓阿鬼傳話,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他知道了她的擔憂,但他選擇讓她遠離。是爲了保護她,還是……爲了更方便地處理他和沈倩之間的問題?
她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像個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
接下來的幾天,林姝強迫自己振作。她在酒店附近找了家房產中介,開始物色出租屋。她需要一個新的落腳點,一個完全屬於她自己的、沒有沈聿和沈倩痕跡的空間。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剛離開江臨時的那種狀態,小心翼翼,孑然一身。只是這一次,心裏多了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時不時就滲出鮮血,提醒着她那段短暫卻刻骨銘心的相伴。
她試圖不去想沈聿,不去關注任何與他相關的消息。但關於江臨集團徹底分崩離析、其海外資產被追繳的新聞,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入她耳中。她知道,這背後一定有沈聿和阿鬼在推動。他並沒有因爲沈倩的歸來而停下復仇的腳步。
這讓她在痛苦之餘,又隱隱有一絲安慰。至少,他依然是那個目標明確、意志堅定的沈聿。
一周後,林姝終於租下了一個一居室的小公寓。雖然簡陋,但陽光充足,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慢慢布置。她開始投簡歷,尋找新的工作,試圖用忙碌填滿所有時間,不讓自己有空隙去胡思亂想。
然而,有些人是避不開的。
這天下午,她剛從一家公司面試出來,就在大樓門口,被一個不速之客攔住了。
是沈倩。
她穿着一身香檳色的連衣裙,妝容精致,氣質溫婉,與周圍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格格不入。她看着林姝,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歉意。
“林小姐,我們能談談嗎?”沈倩的聲音柔柔的,帶着一絲懇求。
林姝下意識地想拒絕。她不想再和沈倩有任何交集。
“就幾分鍾,好嗎?”沈倩上前一步,眼神懇切,“是關於我哥的。”
聽到“我哥”兩個字,林姝的心刺痛了一下。她看着沈倩那張純潔無害的臉,想起文件袋裏那些模糊卻指向不明的證據,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她倒想聽聽,沈倩到底想說什麼。
她們就近找了一家安靜的咖啡館坐下。
“林小姐,首先,我要爲我那天的失態向你道歉。”沈倩攪動着面前的咖啡,語氣真誠,“我不該當着你的面說那些話……我只是,太激動了。”
林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沈倩抬起頭,眼中泛着淚光:“我知道,因爲我回來,讓你和哥哥之間產生了誤會。我很抱歉。但是林小姐,請你相信,我和哥哥之間,真的只有兄妹之情。以前是我不懂事,有過一些不該有的想法,但現在我已經明白了,哥哥他……他只把我當妹妹。”
她說着,淚水恰到好處地滑落,我見猶憐。
“他之所以對你……特別,是因爲你真的幫了他很多。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是你陪在他身邊。他很感激你。”
“感激……”林姝喃喃重復着這個詞,嘴角扯起一抹苦澀的弧度。原來他對她,只是感激。
“是的。”沈倩用力點頭,握住林姝放在桌上的手,眼神無比“真誠”,“林小姐,你是個好女人,你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完整的幸福。而不是……困在一段復雜的關系裏。哥哥他,給不了你想要的。”
她的話像一把軟刀子,溫柔地切割着林姝本就破碎的心。每一句都在暗示,她林姝是多餘的,是時候該退出了。
“所以,”林姝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平靜得可怕,“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讓我徹底離開,不要再出現在你們面前,是嗎?”
沈倩被她直白的問題問得一怔,隨即露出受傷的表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想開點,放過自己,也……放過哥哥。他最近因爲我的事,還有公司的一些後續,已經很累了。我不想他再爲感情的事情煩心。”
好一個爲他着想!林姝幾乎要爲她這精湛的演技鼓掌。
如果她沒有看過那個文件袋,或許真的會被她這副全心全意替沈聿考慮的模樣騙過去。
“沈小姐,”林姝看着她,眼神銳利,“你恢復記憶後,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報警,或者聯系沈聿?”
沈倩的臉色幾不可查地變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她垂下眼睫,聲音帶着後怕的顫抖:“我……我害怕。江臨的勢力那麼大,我怕他知道我還沒死,會再派人來殺我滅口。我不敢相信任何人……”
“包括把你從小養大、對你呵護備至的哥哥?”林姝追問。
沈倩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就是因爲在乎哥哥,我才不敢聯系他!我怕把他卷入危險!我本來想……想就這麼隱姓埋名過一輩子的……可是我聽說哥哥爲了我,眼睛都……我實在忍不住,才冒險回來的……”
理由聽起來似乎無懈可擊。充滿了對沈聿的“愛”和“保護”。
但林姝心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大。沈倩的表現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事先排練過無數遍。她的眼淚,她的說辭,都精準地踩在最能引起同情和理解的點上。
這反而顯得不真實。
“是嗎?”林姝淡淡地反問了一句,沒有再繼續追問。她知道,從沈倩這裏,她問不出任何真話。
她站起身,拿起包:“你的話我聽到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林小姐!”沈倩也急忙站起來,看着她,眼神裏帶着一種近乎憐憫的優越感,“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林姝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了咖啡館。
走出大門,陽光有些刺眼。她深吸一口氣,將眼眶裏的酸澀逼了回去。
沈倩今天的目的再明確不過——宣示主權,讓她知難而退。
而她,也確實該退出了。
無論沈倩是真是假,無論沈聿對她到底是感激還是別的什麼,這段關系,都讓她太累,太疼了。
她拿出手機,拉黑了沈聿和阿鬼的所有聯系方式。
然後,她抬起頭,迎着陽光,大步向前走去。
是時候,真正開始屬於林姝自己的人生了。
而就在林姝決定放手的同時,公寓裏的沈聿,正面對着來自黑暗深處的、更加直接的威脅。
一封沒有署名的信,通過特殊渠道,送到了他的手中。信的內容很短,只有一行打印的字:
「想知道沈倩“死而復生”的真相嗎?明晚十點,碼頭舊倉庫,一個人來。」
隨信附着的,是一小縷用紅線系着的、微微卷曲的頭發。
沈聿看不見,但他用手指捻着那縷頭發,熟悉的觸感讓他渾身血液幾乎逆流。
那是沈倩的頭發。
江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