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五載，六月十四。
雨下得像天河漏了底。
噼裏啪啦的砸在地上。
混着一股子血腥味兒，嗆得人嗓子發疼。
馬嵬坡這破地方，今兒個算是熱鬧透了。
李旭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腦袋瓜子像是被驢踢了一樣，嗡嗡作響。
他費勁兒地睜開眼，入眼是一片昏暗的佛堂。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子黴味兒和死人味兒。
“真tnd晦氣！”
李旭嘟囔了一句，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兜裏的煙，摸了個空。
觸手是冰涼的麻布衣。
這雙手滿是老繭。
“這不是我的手！”
前世他是一個混跡江湖的拆白黨。
靠着一張嘴和那出神入化的騙術，在名利場上把那些富婆騙得團團轉。
那雙手保養的比大姑娘的手還嫩。
現在這雙手指甲縫裏全是黑泥，虎口全是老繭。
這是一雙大頭兵的手。
腦海裏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穿越了，還是個地獄級的安史之亂。
馬嵬坡禁軍譁變，宰相楊國忠被亂刀分屍，皇帝老兒被逼着賜死了貴妃，而他李旭，現在的身份是金吾衛裏一個負責收屍的小卒。
“快點，別磨磨蹭蹭的，想跟楊國忠一起上路嗎？”
門外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吼，那是隊正的聲音。
李旭打了個激靈，趕緊爬起來。
他的任務很簡單，把佛堂裏剛被勒死的貴妃的屍體，背出去，然後找個地方埋了。
佛堂正中間那尊泥塑的菩薩低眉善目，仿佛看不見這世間的肮髒。
供桌上躺着一個人，一個剛斷了氣的女人。
李旭立即走過去，心髒不爭氣的狂跳了兩下。
這就是那個禍國殃民的女人嗎？
那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貴妃！
借着昏暗的長明燈，他看清楚了。
即便是一身素衣。
即便是頭發蓬亂。
即便是脖子上那道紫黑色的勒痕觸目驚心。
但這個女人真tnd難掩絕色風韻。
那種即便是死了，也有一股子勾人心魄的魅力，讓李旭這個閱女無數的現代流氓，也忍不住的吞咽了幾口唾沫。
可惜了。
李旭嘆了口氣，職業習慣讓他下意識地往女人頭上，瞄了一眼。
一支金釵！
雖然爲了上路走的體面，這女人身上的首飾大都被摘走了。
但這支金釵似乎是卡在發髻最深處，沒有被發現。
那做工。
那成色！
在這亂世裏至少能換十畝良田，外加兩頭牛。
李旭左右看了看。
佛堂裏靜悄悄的，外面的雨聲掩蓋着一切。
“娘娘你都要去見閻王了，這身外之物，留着也是累贅，不如接濟我們這些窮苦大衆。”
李旭嘴裏念叨着，手腳麻利地伸向那金釵，指尖剛碰觸到冰涼的發絲，異變陡生。
那只原本垂在地上，慘白如蠟一樣的手，猛地抬了起來，死死地抓住了李旭的手腕。
“我操！”
李旭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
“詐屍了嗎？”
他定眼一看，只見那具屍體並沒有坐起來，只是胸口在劇烈的起伏，喉嚨裏發出像破風箱一樣的呵呵聲。
那雙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
那是一個怎麼樣的眼睛？
沒有傾國傾城的嫵媚，只有充滿了血絲的恐懼。
求生的欲望，讓她喉嚨裏斷斷續續的發出“呵呵”聲。
李旭愣住了。
沒死透！
也是那白綾勒的急，高力士估計也是手抖，再加上這女人體脂率高，所以沒死透！
該死！
現在不是分析死因的時候！
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芋！
如果讓人知道貴妃沒死，外頭那些殺紅了眼的禁軍，能把這佛堂給拆了，順道把他李記剁成肉餡兒。
李旭的第一反應是補刀。
雖然可惜了這副皮囊，但保命要緊。
他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的橫刀。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沉重拖沓，還伴隨着一聲尖細的咳嗽。
“咳咳，還沒處理好嗎？”
這聲音李旭有印象，是那權傾朝野，如今卻落魄如狗的太監高力士。
他回來復查了，李旭的手僵在了刀柄上，這時候殺人已經來不及了。
高力士那老東西雖然老了，但聽說是內家高手，耳朵比狗還靈。
若是讓他看見楊玉環還喘氣，爲了皇帝的安危，爲了平息衆怒，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掐死楊玉環，順便滅了李旭這個目擊者。
死局！
橫豎都是死！
楊玉環似乎也聽到了那腳步聲，抓着李旭的手腕力指甲都嵌進了他的肉裏，那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淚水混濁，臉上沖出兩道泥溝子。
她在求他！
曾經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人，現在像一條狗一樣，求他這個小兵。
李旭腦子轉得飛快！
殺了她！
高力士進來一看屍體還有溫熱，脖子上有新傷，自己還是得死。
不殺他，高力士進來一看還活着，自己更得死。
媽的拼了。
李旭眼神一狠，反手握住楊貴妃的手，用一種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惡狠狠地說。
“想活就給老子閉嘴！”
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那是前世做騙局用的一種磷粉，沒想到穿越這玩意兒還在身上。
腳步聲到了門口。
“吱~”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了，風雨裹挾着溼氣涌了進來。
高力士提着一盞昏黃的燈，佝僂着身子跨過門檻。
燈光搖曳，照亮了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陰森的像是個活鬼。
“咱家不是說了嗎？手腳麻利點！”
高力士的聲音陰惻惻的。”
他抬起眼皮看向供桌。
這一看，老太監手裏的燈差點沒拿穩。
只見那個小兵正趴在貴妃娘娘的屍體上，嘴對嘴的在親她。
“大膽！”
高力士尖叫一聲，枯瘦的手指瞬間變成鷹爪，帶着一股陰風抓了過來。
“你這畜生竟，敢褻瀆娘娘鳳體！”
“老祖宗別動！”
李旭猛的抬頭，嘴邊還掛着一絲可疑的晶瑩。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肅穆的像個神棍。
他一把將手裏的磷粉撒向長明燈。
“轟~”
一股幽綠色的火焰瞬間騰空而起，在昏暗的佛堂裏，炸開了一團詭異的光霧，將楊玉環那張慘白的臉，映得如同鬼魅。
高力士硬生生地收住了腳步，被這突如其來的鬼火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妖法？”
李旭喘着粗氣，跪在了地上，指着貴妃，聲音顫抖地說，“老祖宗你開天眼看看，娘娘這是陽數未盡，一口怨氣卡在喉嚨裏，這怨氣要是散不盡的話，就要化成厲鬼了。”
“這馬嵬坡下十萬陰兵，都要被她喚醒了！”
高力士眯起眼，驚疑不定地看着那幽綠的火光，又看了看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的楊玉環。
他作爲伺候了玄宗半輩子的人，他當然不信鬼神，但他信命，信這大唐的氣數。
“你是說~”高力士聲音有些發緊，“娘娘他沒死！”
李旭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死了也沒死。貧道，不，小的剛才是在給娘娘補陽氣，封住這口怨氣！”
“老祖宗，怨氣若是沖撞了陛下，大唐的江山恐怕~”
他沒往下說，但那意思很明顯。
皇帝殺老婆本來就是虧心事兒，要是再鬧出點靈異事件，這逃亡路上，人心可就真的散了。
高力士盯着李旭，渾濁的老眼閃過了一絲精光。
“小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