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燼被帶出去後,冷凝霜便抬手揮退了寢殿內所有侍從。
殿內重歸寂靜,唯餘燭火噼啪作響...
獨自靜坐許久,她起身走到窗前。
推開雕花木窗,一股凜冽寒氣撲面而來,卷着細雪沾溼了她的鬢發。
寒冷的夜,漫天飄零的飛雪......
軒轅燼只着一件單薄染血的雪色長袍,滿身鞭痕,跪在庭心深雪之中,瑟瑟發抖。
清俊面容早已凍得青白,薄唇血色盡褪,眉睫凝結了一層白霜。
即便如此那寬厚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如雪中青鬆,寧折不彎。
冷凝霜靜靜望着雪中那道身影,思緒飄遠,腦海裏驀地就浮現出了她與軒轅燼初見時的場景。
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公主府桃花灼灼。
軒轅燼一襲冰魄藍長袍立於桃花樹下,身姿挺拔,面冠如玉,氣勢凌然。
一雙優越的丹鳳眼,眼尾狹長上揚,爲本就妖孽俊美的面容,更添了幾分邪氣。
冷凝霜站在遠處驚鴻一瞥,一眼爲美色俘獲。
饒是她這些年早已見慣了形形色色的美男,也沒見過像軒轅燼這般氣質卓絕,清俊與妖冶並存的美男子。
就像是一種似神似魔,亦正亦邪的美感。
尤其,走近時,他俯身向她行禮:“軒轅燼,參見長公主!”
嗓音清越,比她聽過的任何聲音都要悅耳。
只是,語氣間難掩其骨子裏的孤傲。
那時她便想,即便這軒轅燼是塊難啃的骨頭,她也非要啃下來不可。
後來,事實證明,軒轅燼不但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還是一塊最硬骨頭...
而兩塊硬骨頭碰在一起,注定是要落得個頭破血流的下場。
想到後來兩人的種種恩怨糾葛,冷凝霜冷笑了一聲。
“叩叩——”細微敲門聲打斷思緒。
茯苓輕步而入,行至身後,低聲道:“公主,下人來報,咱們那位未來駙馬爺......”
“爺”字尾音尚未落下,冷凝霜一記冷眼便掃了過來。
茯苓立馬改口道:“是陸小將軍...”
“陸小將軍今夜在醉香樓與三公主私會,您看......”
冷凝霜望着窗外,默然不語。
茯苓悄然抬眼,心中詫異。
若在往日,公主早已勃然大怒,命人將陸小將軍綁來鞭笞泄憤。
誰知今日,她卻如此的平靜。
就好似沒聽到一般。
要知道,對方私會的三公主冷月華,可是她家長公主最厭憎的女子啊!
若說大夏朝最爲聲名遠揚,家喻戶曉的兩位公主,非長公主冷凝霜和三公主冷月華莫屬。
只不過,一個以惡毒,蛇蠍出名;一個以賢德,良善揚名。
一個地上霜,一個天上月。
堪稱名聲“好與壞”的兩個極端。
論起來,三人自幼一同長大,也算青梅竹馬。
而陸小將軍陸驍野愛慕三公主冷月華,像個跟屁蟲似的追隨其左右。
如今,這陸小將軍被陛下賜婚於長公主,仍不知收斂,甚至變本加厲,爲了氣她,膈應她,便故意愈發的放浪形骸,毫不避諱。
不是整日遊手好閒喝花酒,便是與三公主一口一個“哥哥”“妹妹”的糾纏不清。
簡直就是在羞辱他們公主!
茯苓越想越氣,卻見冷凝霜目光仍落在雪地中那道身影上。
軒轅燼頭頂肩頭已覆滿積雪,宛如雪人。
只一眼,冷凝霜便闔上了窗,轉身走向床榻:“無妨,隨他們去吧。”
眸光很冷,
語氣卻很淡。
茯苓驚詫的瞪大了瞳孔——公主何時變得如此大度?
就在她以爲自家公主這是要轉性了之時,便聽冷凝霜再度開口道:“去傳國師過來罷。”
茯苓:(ʘᗩʘ’)!!!
茯苓一雙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一般!
是了,她怎麼就忘了還有國師這一茬啊!
要說,陸小將軍愛慕三公主,可三公主心儀的卻是國師大人雪淵啊!
當然,她家長公主也喜歡......
衆所周知,國師雪淵,素來一襲雪色長袍,手持玄色佛珠,氣質出塵,清冷佛子,如高山皚雪一般聖潔的存在。
亦是他們長公主撩撥了無數次,也無法沾染半分的高嶺之花。
公主此招,實乃釜底抽薪!
實在是高明!
茯苓簡直激動的想要拍手叫好,
但,話又說回來,
就憑他們長公主這惡臭的名聲,以及那劣跡斑斑的過往......
國師大人怕是寧可違命也不會前來。
何況,又是這三更半夜的......
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什麼正經事的。
見她遲疑,冷凝霜挑眉:“怎麼?”
“公主......”茯苓面露難色,斟酌了一番措辭,才道,“此時夜深,國師大人恐怕......”
冷凝霜唇角微勾,自然明白其意。
國師厭惡她又不是秘密,舉朝皆知。
她示意茯苓近前,低聲耳語幾句。
“他若不來,你便說......”
茯苓眼神一亮:“是!”
說罷,便高高興興的立馬就去了,滿腦子都是要爲他們公主扳回一城。
然,冷凝霜並不知曉她此刻心中想法。
她此刻召國師雪淵前來,並非爲了與三公主冷月華置氣。
而是爲——解夢!
在那個漫長的噩夢中,
若說軒轅燼是殺她的劊子手,那麼其餘人等,便是幫凶!
他們或冷眼旁觀,或遞刀,磨刃......
而國師雪淵,便是其中之一。
可笑的是,他們將她棄之敝履,將她拽下高位,嚐盡世間痛苦。
而那冷月華,卻是被他們一個個捧在掌心,如珠如寶地護在身後。
那些站在本該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們,一個個護在了她最憎惡的女人身前......
何其諷刺!
一生謀劃,衆叛親離。
一生心血,滿盤皆輸。
哼...
雌競?
不忠的男人,她才不要。
此時,殿內暖意融融...
銅鏡裏,冷凝霜冷笑着抬起了眸——方才還淡然的眉眼此刻竟染上血鏽般的紅,
而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卻像是雪地裏綻開了一朵淬毒的胭脂花,冰冷誘惑。
半個時辰後...
依照吩咐,茯苓果然請來了國師大人雪淵。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公主府的回廊上。
夜間,凜冽寒風卷着雪沫撲面而來...
走至寢院時,雪淵一眼便望見跪在庭院深雪中的軒轅燼——
後者肩頭落滿白霜,背脊僵直,眉睫凝冰,幾乎與雪地融爲一體。
雪淵下意識的眉頭緊蹙,而後大步流星朝他走去。
茯苓見他走偏,急忙追上前,提醒道:“國師大人,您走錯了,公主是在那邊......”
然,她還話未說完,便瞧見雪淵已徑直走到軒轅燼面前,拂袖蹲下身來。
他自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個玉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藥丸喂進了軒轅燼早已青紫的唇間。
而後又伸手在軒轅燼的腕間把脈片刻,方才起身。
他面色不虞的朝着茯苓所指的寢殿方向走去。
待他們離去,那看似凍成“冰雕”一般的軒轅燼緩緩睜開眼,濃密眼睫上凝結的冰霜簌簌落下,露出了一雙漆黑幽深的瞳孔,偏執陰鷙。
恰時,兩個灑掃丫鬟縮着脖子路過庭外,聲音混着風雪傳來:
“凍死人了!方才過去的是國師大人吧?”
“可不是麼!瞧着方向,是往長公主的寢殿去了...”
“要我說,美男千千萬,咱們公主殿下最寵愛的,終究還是國師大人。”
“唉,只是可憐這新來的質子,才沒兩天就觸了黴頭,這往後的日子啊,怕是有的是苦頭吃嘍......”
丫鬟的聲音,隨着腳步聲漸漸遠去。
軒轅燼聽着,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弧度,他垂下眼,掩去了眸底翻涌的駭人厲色。
誰稀罕那毒婦的寵愛!
今日之辱,有朝一日,必讓她百倍償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