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閱微”書齋的老地板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斑。沈棲坐在窗邊,蘇晚的素描本攤開在膝頭,那幅被淚水暈染開的、未完成的鈴蘭素描,在暖金色的光線下,每一根顫抖的線條都仿佛在無聲地訴說。
文姨悄無聲息地端來一杯新沏的茉莉花茶,氤氳的香氣與書齋內固有的檀香交織,營造出一種脫離現實的寧靜假象。然而,沈棲的心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漣漪之下,是暗流洶涌。
蘇晚最後時刻的恐懼與掙扎,透過薄薄的紙頁,沉重地壓在她的心上。那不是遙遠的故事,而是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在黑暗中留下的、指向明確的警示。顧衍的影子在這警示中,變得更加龐大,也更加……扭曲。
“他愛的,究竟是我,還是他想象中那個完美的幻影?”
蘇晚的詰問,此刻也成了沈棲的詰問。答案似乎昭然若揭。顧衍將蘇晚神化,又將沈棲物化,他沉浸在自己偏執的敘事裏,拒絕接受任何偏離他設定的真實。
夜幕緩緩降臨,文姨點亮了書齋內幾盞暖黃的壁燈,便自行回了三樓休息,將這片靜謐的空間完全留給了沈棲。她知道,這個年輕的女孩需要時間去消化,去抉擇。
沈棲沒有開大燈,她將自己隱沒在沙發角落的陰影裏,只有膝頭素描本的紙頁,在窗外漫射進來的城市夜光下,泛着微弱的白光。她反復摩挲着那未完成的鈴蘭,指尖仿佛能感受到蘇晚當時筆尖的遲疑與絕望。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坐直身體。
鑰匙!
那張瑞士酒店露台照片上,蘇晚手包上系着的那枚古老的黃銅鑰匙!
根據那個冷門論壇的信息,這很可能是酒店內部私人儲藏室的鑰匙。蘇晚在那樣精神狀態下,仍特意將這把鑰匙帶在身邊,甚至系在每日使用的手包上……那儲藏室裏存放的東西,對她而言,一定至關重要!
甚至,可能與她感知到的危險直接相關!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蘇晚是否將某些她認爲關鍵的東西,存放在了那個儲藏室裏?而她的“意外”,是否也與某些人想要得到那裏的東西有關?
這個猜想讓沈棲的血液都幾乎沸騰起來。她立刻起身,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連接上文姨提供的加密Wi-Fi。她需要驗證,需要找到將那把鑰匙與特定儲藏室編號關聯起來的線索。
維多利亞少女峰水療酒店的官方網站依舊固若金湯,沒有任何關於私人儲藏室的具體信息。她嚐試了各種關鍵詞搜索,甚至翻看了酒店百年歷史的介紹頁面,依舊一無所獲。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窗外的城市漸漸沉睡。沈棲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感到一陣挫敗。真相仿佛隔着一層磨砂玻璃,你能看到後面有模糊的影子,卻始終無法看清細節。
就在她準備合上電腦,強迫自己休息時,一個幾乎被遺忘的細節,如同沉入水底的珍珠,驟然浮上心頭。
顧衍筆記本裏,在記錄他瘋狂尋找蘇晚的那幾頁,有一句極其潦草、幾乎像是無意識塗鴉的話:
“……晚晚喜歡‘7’,她說那是她的幸運數字,也是……輪回之數……”
幸運數字……“7”……
沈棲的心髒猛地一跳。她立刻重新調出那張蘇晚在瑞士酒店露台上的合影,放大,再放大,聚焦在她手包的那枚鑰匙上。
鑰匙的柄部,那個原本模糊不清的刻痕,在她高度集中的注視下,仿佛變得清晰了一些——那似乎不是一個隨意的花紋,而是一個……數字?
她動用圖像處理軟件,調整對比度,銳化邊緣。經過一番處理,那個刻痕雖然依舊算不上清晰,但一個大致的輪廓顯現出來——一個古老的、帶有襯線的花體數字:
“7”。
瞬間,沈棲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頭頂!
蘇晚的幸運數字!“7”!
這把鑰匙對應的,極有可能就是維多利亞少女峰水療酒店的 7號私人儲藏室!
所有零散的線索,在這一刻,被這個數字“7”串聯了起來,指向了一個明確無比的目標。
她知道了地點(因特拉肯,維多利亞少女峰水療酒店),知道了目標(7號私人儲藏室),知道了裏面可能存在的東西(蘇晚留下的、可能與她的恐懼和死亡相關的關鍵物品)。
然而,橫亙在她與真相之間的,是浩瀚的大洋,是一家歷史悠久、極其注重客人隱私的頂級酒店,以及一個可能仍在運作的、與蘇晚之死相關的黑暗勢力。她如何能跨越這重重阻礙,去打開那扇可能塵封了三年真相的門?
靠自己,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部用於接收加密信息的舊手機上。那個神秘的盟友,能將她從酒店危機中轉移出來,能拿到蘇晚的素描本,他/她是否有能力,觸碰到遠在瑞士的那個儲藏室?
她需要幫助。她必須冒險。
斟酌了片刻,她拿起那部舊手機,編寫了一條極其簡短的信息:
“目標確認:因特拉肯,維多利亞少女峰水療酒店,7號私人儲藏室。鑰匙形態已分析。請求評估獲取可能性。”
信息發送出去後,她便陷入了焦灼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她無法確定對方是否會回應,也無法確定這會不會是一次暴露自己位置的愚蠢行爲。
然而,回應來得比她預想的要快。
不到十分鍾,手機屏幕亮起,依舊是那個經過處理的電子音,但內容卻讓她屏住了呼吸:
“目標可行。但風險極高。‘他們’也可能在守株待兔。需要時間布置,並制造調虎離山。保持靜默,等待下一步指令。另,顧衍已擴大搜索範圍至城南舊區。”
信息量巨大,像一塊巨石投入沈棲心湖。
對方肯定了計劃的可行性,這意味着他/她擁有觸及瑞士的國際資源和執行力。但“風險極高”和“守株待兔”的警告,也證實了沈棲最壞的猜想——蘇晚的死,絕非孤立事件,背後有一個可能至今仍在活躍的陰影。
而最後一句關於顧衍的消息,則像一盆冷水,瞬間將她拉回眼前的危機。城南舊區……這裏,正是“閱微”書齋所在的大致區域!顧衍的網,正在收緊!
她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窗簾的一角,警惕地向外望去。夜色中的老城區靜謐安詳,偶有晚歸的行人匆匆走過。但在那片靜謐之下,似乎有無形的壓力正在彌漫。也許下一刻,某輛黑色的轎車就會停在巷口,某個穿着西裝的身影就會出現在鐵藝門外。
她不能再被動等待了。
瑞士的儲藏室是揭開終極謎團的關鍵,但眼前的生存,是實施一切計劃的前提。
沈棲回到沙發邊,將蘇晚的素描本、顧衍的筆記本、那片碎瓷以及所有重要的電子備份,仔細地收納進一個輕便的防水背包裏。這是她的全部“武器”和“證據”。
然後,她拿出文姨給她準備的便籤紙和筆,留下了一張字條:
“文姨,多謝收留。恐累及此處,需即刻離開。大恩日後必報。 沈棲 留”
她將字條壓在茶杯下,穿上外套,背起背包。她沒有開燈,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線,再次悄無聲息地穿過客廳,走向通往後院的小門。
“閱微”書齋很好,文姨很溫暖,這裏是她風暴中難得的避風港。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將危險引到這裏。
推開那扇通往小巷的後門,夜風裹挾着初冬的寒意撲面而來。巷子深處一片漆黑,與不遠處主路上昏黃的路燈光暈形成了鮮明的界限。
沈棲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棟在夜色中靜默的、散發着溫暖書卷氣的老洋房,然後毅然決然地轉身,步入了那片未知的、危機四伏的黑暗之中。
她的身影很快被巷子的陰影吞沒,如同水滴匯入河流。
遠在瑞士阿爾卑斯山麓的某個儲藏室裏,鎖着一段塵封的往事。近在咫尺的都市夜色中,追捕的網正在悄然撒下。
而她,揣着兩個女人(她自己和蘇晚)的悲憤與疑問,如同一個孤獨的朝聖者,再次踏上了通往真相的、荊棘遍布的征途。
那幅未完成的鈴蘭素描,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仿佛一個永恒的隱喻——有些真相,也永遠停留在“未完成”的狀態,等待着勇敢的手,去爲它畫上最終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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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