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再理會客廳裏那對震驚到失語的母子,轉身走進了書房。
“砰”的一聲,我反鎖了門,將他們的世界與我隔絕。
書房裏很安靜,只有我的呼吸聲。
我走到書桌前,拉開最下面那個上了鎖的抽屜。
鑰匙轉動的聲音,清脆又沉重。
抽屜裏,沒有珠寶首飾,也沒有私房錢。
只有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和十幾本大小不一的賬本。
這是我十八年婚姻的全部證據。
我輕輕撫摸着賬本的封面,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
回憶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帶着鹹澀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十八年前,我帶着對婚姻的憧憬嫁給了蔣志明。
婚禮前,我媽拉着我的手,臉上是揮之不去的愁容。
“清清啊,你弟弟要結婚,對方要二十萬彩禮,家裏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錢給你當嫁妝了。”
我那個重男輕女的家,最終只給了我五萬塊彩禮錢,剩下的,讓我自己想辦法。
蔣志明知道後,眼珠子一轉,提出了一個“時髦”的建議。
“清清,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講究男女平等,不如我們搞AA制吧。這樣你也不會覺得虧欠我,我也不會覺得占了你便宜,多好。”
那時的我,因爲原生家庭的虧欠,自我價值感低到塵埃裏。
我天真地以爲,AA制是新時代夫妻互相尊重的表現,是我不必依附他的證明。
我點頭了。
這一點頭,就是十八年的噩夢。
婚房的首付,說好是對半。
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積蓄,加上那可憐的五萬彩禮,湊了十五萬。
他也拿了十五萬。
我當時還覺得他通情達理,直到兩年後,我偶然發現,他的工資是我的兩倍。
而房貸,每個月五千,他“大方”地提出,
他出兩千五,我出兩千五,不多不少,正好對半。
可房產證上,清清楚楚寫着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我翻開第一本賬本,上面是我用娟秀的字跡記下的第一筆賬。
“2006年3月15日,物業費1200元,我支付600元,蔣志明支付600元。”
“2006年3月20日,水電燃氣費358.4元,我支付179.2元,蔣志明支付179.2元。”
再往後翻,是密密麻麻的日常開銷。
一袋米,一桶油,甚至是一包抽紙,一瓶洗潔精。
每次去超市,我都像個會計,拿着計算器,
小心翼翼地把屬於“公共”的部分挑出來,然後各自付各自的。
有時候忘了記,回家還要對着購物小票一筆一筆地算。
心力交瘁。
家務,他也提出了AA。
他說:“既然經濟上AA,那家務也應該AA。你做飯,我就洗碗。”
聽起來很公平,對嗎?
可事實是,我每天下班累得半死,還要沖進廚房,爲他準備三菜一湯。
而他,吃完飯,把碗往水池裏一扔,就躺在沙發上玩手機。
等我催促他去洗碗,他總是有借口。
“等一下,我這局遊戲馬上就打完了。”
“今天太累了,明天一起洗吧。”
“哎呀,不就幾個碗嗎,你順手洗了不就行了,那麼計較幹什麼?”
最終,水池裏的碗越堆越高,散發出餿味,
還是我看不下去,默默地戴上手套,一個個洗幹淨。
十八年來,他洗碗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我翻到賬本中間,看到了一張被淚水浸泡過、字跡有些模糊的醫院收據。
那是五年前,我因爲急性闌尾炎住院。
手術那天,他象征性地在醫院待了兩個小時,
接到他媽的電話,說家裏燈泡壞了,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按着止痛泵,看着天花板,眼淚無聲地流淌。
出院結賬,他拿出手機,準備給我轉一半的醫藥費。
我看着他,心涼到了底。
“顧清,這醫藥費屬於個人開銷,按理說應該你自己出。不過我們是夫妻,我幫你承擔一半吧。”
我沒要他的錢。
我用自己的醫保報銷了大部分,剩下的,用我自己的積蓄付了。
我只是覺得可笑。
夫妻一場,連生病住院的費用,都要算得這麼清楚。
這哪裏是夫妻?這分明就是最冷漠的搭夥夥伴。
我也曾試圖溝通。
可每次我提起AA制的不公,提起他推諉的家務,他總是那幾句話。
“你娘家不就是這樣對你的嗎?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顧清,你一個年薪百萬的經理,怎麼還爲這點小錢斤斤計較?能不能大度一點?”
“我們是夫妻,算那麼清楚有意思嗎?你這是不信任我!”
他用我原生家庭的痛來刺我,用道德來綁架我,用指責來搪塞我。
我漸漸地,不再說了。
我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變成了工作的動力。
我拼命工作,升職加薪,我以爲只要我足夠強大,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就能贏得他的尊重。
我錯了。
我的強大,在他眼裏,成了他心安理得享受的資本。
他開始變本加厲。
家族聚會,他會炫耀我年薪百萬,卻在我給他父母買貴重禮物時,悄悄對我說:
“這錢你先墊上,回頭我轉你一半。”
可他從來沒轉過。
那些蔣家的親戚,一邊吃着我買的昂貴水果,一邊用鄙夷的眼神看我,
仿佛我是一個靠着蔣志明才能活下去的高攀女。
而我的丈夫,蔣志明,從未爲我說過一句話。
他默認了這一切。
我翻到賬本的最後一頁,上面只有一行字,是我昨天晚上寫下的。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筆尖劃破了紙張,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我合上賬本,眼中的痛楚被一股堅不可摧的銳利所取代。
這十八年的賬,每一筆,都浸透了我的血和淚。
蔣志明,王麗,你們以爲我是沖動行事?
不。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