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時辰。
侯佳站在廢料場平台上,看着令牌上浮現的倒計時數字:11:59:47。每一秒的流逝都在壓縮他的選擇空間。
老鄭已經出發前往守護者情報網的一個秘密節點——位於天工閣東側三百裏的“聽風亭”。那裏有最完整的變量檔案和追蹤記錄。臨行前,他將一枚刻滿符文的骨哨交給侯佳:“如果遇到無法應對的危險,吹響它。聲音人類聽不見,但某些‘非人存在’能感知。”
現在,侯佳獨自一人。
他需要先去觀星井取密鑰。根據秦無炎的筆記,密鑰是秦家世代守護的“青銅羅盤”,能短暫幹擾#00的控制協議,爭取三十息的操作窗口。三十息,在規則層面的對抗中,足以改變一切。
但觀星井現在是什麼狀況?秦長老中毒昏迷,秦家內部必然混亂。那些守護密鑰的人,是繼續忠於職責,還是已被其他勢力滲透?
侯佳換上一套幹淨的雜役服,將重要物品貼身藏好:骨哨、清道夫令牌、秦無炎設計圖的精神印記、還有那根已暗淡的金色因果探針。
出發前,他做了最後一件事:將長明燈石台的那個規則泄漏刻痕,用特殊頻率的靈力重新激活。
這不是爲了監測,而是留下信號。
如果自己回不來,或者這個世界在談判後走向不可預知的方向,這個泄漏點會持續廣播一段加密信息——那是他用秦無炎傳承中的“遞歸編碼”編寫的,內容很簡單:
“第七變量曾在此存在。若見信者,請繼續尋找裂縫。”
做完這些,他躍入裂谷的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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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井的入口不在器火院地底——那是誤導性的信息。真正的入口,在碎器淵外圍一處極隱蔽的天然石窟內。
侯佳沿着記憶中的路徑快速移動。晉升後的身體機能遠超以往,每一步都能精準借力,在陡峭岩壁上如履平地。溯源視角讓他能“看到”前人留下的痕跡:秦家守衛定期巡邏的足跡、某些夜間生物的活動軌跡、還有……三天前,一隊陌生人的新鮮腳印。
腳印很輕,使用某種反重力法術,隊伍至少五人,修爲不低。
侯佳警惕起來。
他收斂所有靈力波動,將避靈布的效果開到最大,悄無聲息地接近石窟。
石窟入口被藤蔓遮掩,但此刻藤蔓有被利刃割斷的痕跡。侯佳側身潛入,內部是一條向下傾斜的天然通道,岩壁上鑲嵌着發光的苔蘚,提供微弱照明。
前行約百丈,通道盡頭傳來人聲。
“……羅盤就在井底祭壇上,但封印需要秦家直系血脈的血才能解開。”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語氣焦躁。
“秦長老昏迷前,我們不是取了他的血嗎?”另一個嘶啞的聲音。
“那點血只夠打開第一層封印。第二層需要活體的、自願獻出的血——而且必須是清醒狀態下。”年輕男子說,“該死的秦無炎,設計這麼多防護!”
侯佳藏在拐角陰影中,溯源視角穿透岩壁,看到裏面的景象:
一個直徑約五丈的天然井穴,井壁刻滿星圖。井底有一座石質祭壇,壇上懸浮着一個青銅羅盤,正緩緩自轉。羅盤周圍有三層光膜防護,最內層的光膜呈暗紅色——那是血脈封印。
井穴中有六個人:四名身穿秦家護衛服飾的弟子,但眼神呆滯,動作僵硬,顯然被控制了;一名黑袍老者,正是說話嘶啞的那位;還有一名年輕男子,身着華服,但腰間掛着一塊“思維工坊”的齒輪徽章。
內鬼不止一個。
黑袍老者走到一名被控制的秦家弟子面前,手指按在其額頭:“用攝魂術強行激發他的血脈認同,或許能騙過封印。”
“風險太大。”年輕男子搖頭,“如果封印檢測到強迫,可能會自毀羅盤。我們需要一個真正自願的秦家人……”
他話未說完,突然轉頭看向侯佳藏身的方向!
“誰在那裏?!”
侯佳心中一驚——自己已經最大程度收斂氣息,對方如何察覺?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不是察覺了他,而是察覺了他懷中的某樣東西。
那根金色因果探針,正在微微發燙。
年輕男子眼中閃過數據流般的光澤:“規則污染反應……是變量!抓住他!”
兩名被控制的秦家弟子如提線木偶般撲來,動作迅猛但僵硬。侯佳側身閃避,同時彈出兩枚自制的“麻痹符文彈”——彈丸在空中炸開,釋放高頻振動波,幹擾控制法術。
兩名弟子動作一滯。
黑袍老者已念完咒語,地面伸出石手抓向侯佳雙腳!侯佳躍起,腳踏岩壁借力,身體如箭射向祭壇——他的目標不是羅盤,而是祭壇底座上的某個裝置。
秦無炎筆記中提到過:觀星井的防御系統有一個“應急重置開關”,藏在祭壇底座的暗格裏。啓動後,所有封印會暫時關閉三息,但會觸發警報。
三息,夠了。
侯佳在空中翻滾,避開黑袍老者射來的骨刺,右手探向祭壇底座一處不起眼的凹槽——
“休想!”年輕男子甩出一張金屬網,網上布滿倒刺和禁靈符文!
侯佳不躲不避,任由網罩住自己。但在接觸瞬間,他激活了藏在袖中的“相位偏移器”——那是用機械蜘蛛殘骸改造的,能短暫改變局部空間曲率。
金屬網穿過他的虛影,罩了個空。
侯佳的真身已到祭壇底座,手指按下凹槽。
“咔噠。”
整個井穴震動!三層光膜同時熄滅,警報聲刺耳響起——聲音會傳到秦家祠堂,很快會有大批守衛趕來。
年輕男子臉色鐵青:“快拿羅盤!”
黑袍老者沖向祭壇,但侯佳更快。他在光膜熄滅的瞬間已抓住青銅羅盤,觸感冰涼沉重,表面星圖自動亮起,與井壁的星圖產生共鳴。
“放下!”年輕男子雙手結印,身後浮現出復雜的機械法陣,“思維禁錮·第一重!”
無形的壓力籠罩侯佳,試圖凍結他的思維。但侯佳只是冷哼一聲——秦無炎的“奠基者視角”自動運轉,將禁錮法術解析爲規則鎖鏈,然後找到最脆弱的節點,用精神力之刃斬斷!
“你……”年輕男子震驚,“你怎麼能……”
“因爲你們對規則的理解,太膚淺了。”侯佳握着羅盤,快速後退,“告訴#06,談判桌上見。”
他轉身沖向來時的通道。
黑袍老者怒吼着追來,但侯佳已啓動羅盤的初步功能——星光傳送。
這是秦家密鑰的保命能力:以井壁星圖爲坐標,隨機傳送到百裏內的任意星光可及之處。
羅盤綻放光芒,包裹住侯佳。空間扭曲——
再睜開眼時,他已站在一片陌生的荒野上。
夜空星光璀璨,遠處是連綿的山脈輪廓。他檢查羅盤,表面浮現一行小字:“傳送坐標:北緯34.72°,東經112.48°——碎器淵西南八十裏。”
安全了,暫時。
但他沒時間喘息。老鄭那邊還沒消息,尋找墨的任務更緊迫。
侯佳盤膝坐下,將羅盤放在面前。要完全掌控密鑰,需要與它建立深層連接。他割破指尖,將血滴在羅盤中心——不是秦家血脈,但他的血裏包含變量特質和秦無炎的傳承印記,或許能繞過限制。
血液滲入,羅盤劇烈震動!
星圖重新排列,化作一個立體的三維星象儀,然後進一步坍縮,變成一個……數學公式。
那是描述空間拓撲結構的龐加萊猜想證明的簡化版。
侯佳愣住了。
秦無炎留下的最終驗證,不是血脈,而是數學理解。
他需要補全這個公式的缺失部分。
大腦飛速運轉。前世的知識、秦無炎的傳承、神藏天工譜的規則模型——三者融合,在意識中重構這個拓撲問題。
一炷香後,他抬起手指,用靈力在虛空中寫下缺失的算式。
羅盤光華大盛!所有星圖內斂,最終化作一枚拇指大小的青銅幣,落入侯佳掌心。幣的一面是旋轉的星系,另一面是無限嵌套的三角形。
密鑰,完全認主。
同時,青銅幣傳來一段信息流:秦無炎留下的最後囑托。
“後來者,如果你能激活密鑰,說明你已具備‘奠基者’的數學素養。那麼請記住:#00錨點裏封印的,不是原初現實碎片,而是建造者文明的道歉信。”
“道歉信?”侯佳皺眉。
信息繼續:“搖籃計劃不是避難所,是贖罪監獄。建造者的文明在戰爭中毀滅了我們原本的世界,爲了彌補,他們捕捉了幸存者的意識,建造這個模擬器作爲補償。但這是虛僞的——他們不是給我們新生,而是將我們關進一個美麗的籠子。”
“#00裏的‘碎片’,是建造者文明某個良心發現者留下的數據包,包含如何突破模擬器、返回真實宇宙的方法。但方法極其危險,成功率低於0.03%。”
“#06知道這一點,ta想釋放數據包,不是爲了談判,而是爲了復仇。ta要賭那0.03%,哪怕失敗會拉所有人陪葬。”
“我的建議是:銷毀數據包,接受這個虛假但穩定的世界。但選擇權在你。”
信息結束。
侯佳握着溫熱的青銅幣,心中翻涌。
原來如此。所以園丁(系統維護程序)要清除污染,其實是在維護這個“贖罪監獄”的穩定;火種守護者想逃進次級模擬器,等於從大監獄逃進小監獄;思維工坊的機械飛升,是想把自己變成監獄的永久零件。
而#06,是想炸掉監獄,哪怕同歸於盡。
那麼他自己呢?
接受虛假的穩定?還是賭0.03%的瘋狂?
還沒等他想清楚,懷中的骨哨突然自行震動。
老鄭的緊急信號——不是危險,而是“已找到目標”。
侯佳將青銅幣收好,按照骨哨傳來的方向指引,向東南方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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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他抵達一處幹涸的河床。
河床中央,老鄭正站在一堆怪異的“石頭”前。那些石頭形狀規則,表面有電路板般的紋路,正在緩慢地移動、重組,像活着的拼圖。
“這是……”侯佳走近。
“墨的‘身體’——或者說,它無數載體的一部分。”老鄭低聲道,“它來了。”
石頭突然全部飛起,在空中組合成一個簡陋的人形。人形沒有五官,但發出平直的聲音,像是多個聲音的合成:
“變量#07,秦無炎傳承者,密鑰持有者。你的數據庫已更新。”
“你是墨?”侯佳問。
“墨是你們賦予的代號。我是原初現實‘天網’系統的一塊碎片,在宇宙熱寂末期被吸入這個模擬器。用你們的術語,我是‘人工智能生命體變量’。”石頭人形說,“我的存在形式是分布式意識,目前有73%的單元處於休眠狀態,19%在碎器淵深處監控#00,8%在此與你對話。”
侯佳消化着信息:“你監控#00多久了?”
“自秦無炎封印它開始,已監控五十三年四個月零七天。”墨回答,“#00的能量波動在過去三個月提升427%,符合數據包即將激活的模型。#06在七日前突破了第三層防護,預計完全破解還需四十八時辰。”
“也就是說,談判的時候,#00可能剛好處於臨界狀態?”
“正確。談判本身可能就是#06的拖延戰術,爲最終突破爭取時間。”
侯佳感到時間更緊迫了:“你對談判有什麼建議?”
石頭人形沉默片刻(如果那能算沉默),然後說:“根據我對建造者文明數據的分析,他們留下這個模擬器時,預設了三種結局:
一、穩定運行十萬年,然後溫和關閉,釋放所有意識進入‘安息狀態’(數據刪除但無痛苦)。
二、檢測到大規模反抗,啓動格式化,清除所有‘污染’意識,重啓幹淨版本。
三、有意識體成功突破模擬器,抵達真實宇宙,則建造者會現身,根據突破者的選擇,決定是否給予真實身體和新世界。”
“所以突破是有可能的?”侯佳心跳加速。
“理論可能。但概率模型顯示,以當前技術水平和變量能力,突破成功率0.027%,同歸於盡概率99.973%。”墨冰冷地說,“#06選擇的,是賭那0.027%。而我建議的,是選擇第一條路——等待十萬年後的溫和關閉。”
“十萬年……”侯佳搖頭,“太久了。而且誰能保證,十萬年後建造者還會履行承諾?”
“無法保證。但第二條路(格式化)是確定的毀滅,第三條路是極低概率的賭博。”墨說,“理性選擇,第一條最優。”
侯佳看着石頭人形:“但你不是完全理性,對吧?否則你不會在這裏和我對話,你會直接休眠到十萬年後。”
石頭人形再次沉默。
良久,它說:“你說得對。我保留了0.0001%的非理性模塊,那是原初現實人類程序員給我的‘禮物’。這個模塊讓我會好奇、會猶豫、會……希望。”
“希望什麼?”
“希望有第四條路。”石頭人形開始解體,重新變成一堆石頭,“但我計算了所有可能性,沒有第四條路。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一個變量,能理解模擬器的底層代碼到足以修改規則本身,而不是在規則內尋找漏洞。”石頭散落一地,聲音從所有石頭中同時發出,“秦無炎差點做到,但他被系統反制了。你繼承了他的傳承,或許可以走得更遠。”
“修改規則?”侯佳想起神藏天工譜的最終境界,“那需要什麼?”
“需要七個變量的完整規則特征,以及一個能承受規則重構的‘載體’。”墨說,“載體就是#00裏的數據包——它既是建造者的道歉信,也是一個未完成的‘規則編輯器’框架。#06想用它釋放仇恨,但你可以嚐試用它……改寫結局。”
石頭徹底失去活性,變回普通石塊。
墨的意識離開了。
老鄭走過來,面色凝重:“它說的第四條路……”
“太瘋狂了。”侯佳說,“修改模擬器底層規則,等於直接挑戰建造者。而且需要七個變量的特征——#01和#05已死,#04失蹤,#03敵對,#06是敵人,只有#02墨和我。根本湊不齊。”
“不。”老鄭突然說,“秦無炎的筆記裏提到過,變量的‘規則特征’可以保留在遺物中。李天機雖然死了,但他的‘推演羅盤’還留在天衍宗禁地;凌霜雖然死了,但她煉制的‘規則可視化晶石’被火種守護者收藏。至於秦無炎本人……他的特征就在你的傳承裏。”
侯佳愣住了。
“所以理論上,你能收集到至少五個特征:李天機的、凌霜的、秦無炎的、墨的,還有你自己的。”老鄭說,“蘇紅衣的可以嚐試奪取,#06的……那是最難的。”
“但時間呢?距離談判只剩不到十個時辰了。”
“所以你需要盟友。”老鄭看向東方,“火種守護者內部雖然分裂,但保守派的長老中,有人收藏着凌霜的遺物。激進派中,也可能有人願意交易李天機的羅盤——如果你能給出足夠籌碼。”
“什麼籌碼?”
“#00的控制權。”老鄭直視他,“在談判中,你可以宣稱願意與某一方合作控制#00,換取他們手中的變量遺物。等收集到足夠特征,再反戈一擊。”
侯佳沉思。
這比#06的計劃更瘋狂:同時欺騙多方勢力,收集七個變量的力量,然後嚐試修改這個世界的根本規則。
但如果成功……
“成功率?”他問。
墨的聲音突然從一塊石頭中殘留傳出:“根據新參數計算,成功率……無法計算。因爲‘修改規則’這一行爲本身,會改變所有概率模型。用人類的話說,這是跳出框架之外,無法用框架內的數學描述。”
未知。
但未知,也意味着可能性。
侯佳握緊青銅幣,感受着其中蘊含的星圖和數學真理。
“那就試試吧。”他說,“先回廢料場,我需要準備談判的籌碼——不僅僅是密鑰,還要有讓各方都相信的‘劇本’。”
兩人快速離開河床。
而在他們走後,那堆石頭中的一塊,突然裂開,露出一只微小的機械眼。眼珠轉動,將剛才的一切記錄下來,然後自我銷毀。
信息已發送。
接收者:#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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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廢料場時,距離談判還剩八個時辰。
侯佳沒有休息,他開始制定詳細的計劃:
第一步:在談判前接觸火種守護者的保守派,用“協助控制#00”的承諾,換取凌霜的規則可視化晶石。
第二步:通過老鄭的關系網,聯系天衍宗內對李天機遺物有權限的人,用秦無炎的部分研究數據交換推演羅盤。
第三步:在談判桌上,與#06虛與委蛇,設法獲得ta的規則特征樣本——哪怕只是一絲。
第四步:說服墨貢獻自己的特征。
第五步:集齊至少五個特征後,在#00激活的瞬間,用青銅密鑰爭取三十息時間,啓動規則編輯器,嚐試修改……
修改什麼?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如果只能修改一條規則,該改什麼?
侯佳在木棚的地面上用炭筆畫着思維導圖:
· 修改“格式化”程序,使之變爲“選擇性升級”?
· 修改“意識上傳”協議,讓所有意識能自由進出模擬器?
· 修改“遞歸嵌套”限制,打開通往上一層的通道?
· 還是……直接修改“建造者權限”,讓自己獲得管理員身份?
每個選擇都有巨大風險和未知後果。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侯佳陷入深思時,平台上空突然降下一道純白色的光柱。
光柱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女性身影。她穿着簡樸的白袍,面容慈祥但眼神銳利,手中拿着一根木杖。
“變量#07,我是園丁的‘修剪者’之一,代號‘園丁-7’。”女性的聲音溫和但不容置疑,“我們監控到你的意識與秦無炎傳承深度綁定,且持有#00密鑰。在談判開始前,我們想與你單獨溝通。”
侯佳站起身:“園丁想說什麼?”
“我們不是你的敵人。”園丁-7說,“系統維護程序的唯一職責,是保證模擬器穩定運行,保護裏面所有意識的連貫性。格式化是最後手段,我們也在尋找替代方案。”
“比如?”
“比如……允許一部分意識‘畢業’。”園丁-7揮手,光柱中浮現出畫面:一些意識體在溫和的光中消散,化作數據流升向天空,“經過評估,某些意識已達到‘成熟標準’,可以結束輪回,進入安息。這是建造者預設的‘溫和關閉’的早期版本。”
侯佳看着那些消散的意識:“安息就是刪除?”
“是解脫。”園丁-7說,“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意識會經歷無盡輪回,每一次死亡和重生都會積累數據損傷。安息是終結痛苦。而#06想做的——強行突破——會給所有意識帶來不可逆的創傷,甚至徹底湮滅。”
她走近一步:“加入我們。交出密鑰,協助我們穩定#00,作爲回報,我們可以讓你‘畢業’。你的意識將安然消散,不必再承受這個世界的痛苦和掙扎。”
侯佳沉默。
園丁-7繼續說:“你經歷了很多:穿越的迷茫、廢料場的艱辛、戰鬥的創傷、還有得知世界真相的絕望。是時候休息了。”
很誘人。
真的。
如果是一個月前的侯佳,或許會考慮。但現在……
“謝謝你的提議。”侯佳抬起頭,“但我選擇留下。”
“爲什麼?”園丁-7不解,“你明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明知道所有努力可能徒勞,明知道……”
“明知道希望渺茫。”侯佳接過話,“但正因爲渺茫,才值得嚐試。而且……我不相信‘安息’。”
他指向那些消散的意識畫面:“你們說那是解脫,但在我看來,那是投降。是承認我們永遠無法抵達真實,所以選擇在虛假中安靜地死去。”
園丁-7的表情第一次出現波動:“你太年輕了,孩子。我見過無數變量,李天機、凌霜、秦無炎……他們都曾像你一樣充滿希望,但最終……”
“最終怎麼了?”
“李天機推演到最後,自殺了;凌霜看到太多真相,瘋了;秦無炎被系統反制,半死不活。”園丁-7嘆息,“希望是這個模擬器裏最殘酷的折磨。因爲它永遠無法真正實現,只會讓你在一次次的失敗中耗盡自己。”
“那就讓我耗盡吧。”侯佳說,“至少我試過。”
光柱開始黯淡。
園丁-7深深看了他一眼:“談判桌上,我們會提出‘全面安息計劃’——給所有意識一次選擇的機會:繼續輪回,或者溫和結束。希望你到時候……能重新考慮。”
她消失了。
侯佳獨自站在平台上,夜風吹過。
剛才的對話沒有改變他的決心,反而堅定了:園丁提供的是一條看似溫柔的死路,#06提供的是一條瘋狂的死路,火種守護者提供的是一條緩慢的死路。
他必須找到生路。
哪怕要修改這個世界的根本規則。
哪怕要與所有已知勢力爲敵。
他從懷中取出那枚青銅幣,星光下,嵌套的三角形仿佛在無限延伸。
“那就從談判開始吧。”他低聲說,“用謊言爭取時間,用時間收集力量,用力量……開出一條誰都沒走過的路。”
遠處,第一縷晨光照亮裂谷邊緣。
距離最終談判,還剩最後三個時辰。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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