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是從黃土高原的溝壑裏鑽出來的,帶着淬了冰碴子的勁道,刮在人臉上,像鈍刀子割肉,生疼。
徐家坳就窩在這片黃土坡的褶皺裏,幾十戶人家的土坯房,東一戶西一戶地散着,被北風刮得搖搖欲墜。房頂上的茅草早就枯成了灰褐色,被風卷着,打着旋兒往天上飛,又輕飄飄地落下來,沾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沾在牆根的凍土裏,也沾在徐老實的棉襖上。
徐老實的棉襖,是打了三層補丁的,露出的棉絮都結了冰。他此刻正蹲在自家土坯房的門檻外,手裏攥着一根早就熄滅的旱煙杆,指節因爲用力,泛着青白色。他的腳邊,已經被跺出了一個半尺深的土坑,凍土被踩得實實的,混着他從嘴裏呵出的白氣,凝成了一層薄薄的霜。
“他爹,你倒是進來啊!杵在外面幹啥?”屋裏傳來鄰居王嬸的聲音,隔着糊窗的舊報紙,顯得有些悶。
徐老實喉嚨動了動,沒應聲,只是把凍得通紅的手往棉襖袖子裏又縮了縮。他不敢進去。
屋裏,是他婆娘正在生孩子。
女人生孩子,在徐家坳這地方,就是過鬼門關。前村的李家嫂子,上個月生娃,血崩,沒挺過來,娘倆都沒保住。那淒厲的哭喊聲,到現在還在徐老師的耳朵裏打轉。
他婆娘的身子骨,比李家嫂子還差。從懷上娃開始,就沒舒坦過,吐得昏天黑地,吃啥吐啥,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村裏的赤腳醫生來看過,搖着頭說,這胎怕是凶險,讓徐老實早做準備。
徐老實那時候就蹲在門檻上,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煙,把房前的地都抽黑了一片。他沒說話,只是第二天,就把家裏唯一的一頭老黃牛牽到了鎮上,賣了。
賣牛的錢,他一分沒動,用一塊藍布包着,塞在炕洞裏。他想着,萬一婆娘真有個三長兩短,這錢,總能請鎮上的大夫來救救急。
風更緊了,卷着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徐老實抬頭望了望天,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像是要把整個徐家坳都罩住。雲層底下,是灰蒙蒙的天,看不到一絲光。
“轟隆——”
遠處,隱隱傳來一聲悶雷。
臘月裏打雷,這是徐家坳幾十年沒見過的怪事。
蹲在牆根曬太陽的幾個老頭,都炸了鍋。
“邪門了!臘月打雷,怕不是要出啥妖孽?”
“可不是嘛!老話講,冬雷滾滾,必有災殃啊!”
“噓!小聲點!別讓徐家的聽見,他家這娃,趕在這時候生,怕是……”
後面的話,沒說出口,卻像一根刺,扎進了徐老師的心裏。他猛地站起身,狠狠瞪了那幾個老頭一眼。老頭們訕訕地閉了嘴,扭過頭,假裝看天。
徐老實的拳頭攥得咯咯響,指甲嵌進了肉裏。他不信什麼妖孽,不信什麼災殃。他只盼着,他的婆娘,他的娃,能平平安安。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緊接着,是穩婆焦急的喊聲:“使勁!翠花!再使勁!娃的頭已經出來了!”
徐老師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想沖進去,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半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扇斑駁的木門,聽着屋裏的動靜,每一聲痛呼,都像一把錘子,砸在他的心上。
屋裏的空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穩婆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淌,滴在土炕的席子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印子。她手裏攥着一塊粗布,不停地擦着翠花額頭上的汗,嘴裏不停地喊着:“使勁!再使勁!馬上就好了!”
翠花的臉,白得像一張紙,嘴唇卻咬得發紫。她的雙手,死死地抓着炕沿,指節因爲用力,泛着青白色。汗水溼透了她的頭發,黏在臉頰上,看起來狼狽極了。可她的眼神,卻透着一股執拗的狠勁。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要生下這個娃,爲徐老實生下這個娃。
她和徐老實,結婚八年,才懷上這個孩子。這八年裏,她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白眼,只有她自己知道。村裏的閒話,像針一樣,扎得她體無完膚。她盼這個孩子,盼了整整八年。
“啊——!”
又是一聲淒厲的痛呼,翠花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撕裂了。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意識開始模糊。她想放棄,想就這樣暈過去。可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一雙小手,在使勁地往外頂。
那是她的娃!
是她盼了八年的娃!
翠花猛地睜開眼睛,積攢起全身的力氣,拼了命地往下使勁。
“使勁!對!就這樣!”穩婆的聲音,帶着一絲狂喜,“娃的肩膀出來了!再使勁!”
屋外的徐老實,聽到穩婆的喊聲,激動得渾身發抖。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開門,沖了進去。
屋裏的光線很暗,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汗味。土炕上,翠花面色蒼白,氣若遊絲,卻死死地咬着牙,不肯鬆口。穩婆正蹲在炕邊,手裏攥着一個小小的、皺巴巴的身子。
“哇——!”
就在徐老實沖進去的那一刻,一聲清亮的啼哭,突然劃破了屋裏的沉悶,也劃破了徐家坳的寂靜。
那哭聲,響亮得很,像一道驚雷,炸響在整個村子的上空。
穩婆的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個小小的身子,用粗布擦幹淨上面的血污,然後,高高地舉起來,對着徐老實,大聲喊道:“老實!生了!是個小子!是個帶把的小子!”
徐老師的腳步,猛地頓住。他看着穩婆手裏那個小小的、皺巴巴的嬰孩,看着那嬰孩睜得溜圓的眼睛,黑黢黢的,像是藏着一片星空。他的喉嚨,突然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着臉頰往下淌,砸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八年了。
他盼了八年,終於盼來了一個兒子。
“快!把娃抱過來!讓我看看!”徐老師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還有一絲不敢置信。
穩婆笑着,把嬰孩遞到徐老實的懷裏。
嬰孩很小,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徐老實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自己一個用力,就把他捏碎了。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嬰孩的臉頰,冰涼的觸感,卻讓他的心頭,涌起一股滾燙的暖流。
“娃……我的娃……”徐老師喃喃自語,眼淚淌得更凶了。
翠花看着徐老實懷裏的嬰孩,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虛弱的笑容。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力氣。徐老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抱着嬰孩,湊到她的身邊。
“翠花,你看,是個小子。長得多俊。”徐老師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翠花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嬰孩的小手。嬰孩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小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指,力道不大,卻讓她的眼眶,瞬間溼潤了。
“給他……起個名字吧……”翠花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徐老實愣了一下,隨即,抬頭望向窗外。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暗紫色的流光。
那流光,快得不可思議,像是一顆隕落的星辰,劃破鉛灰色的雲層,拖着長長的尾巴,直直地墜向徐家坳的方向。
那流光的顏色,很詭異,是一種深邃的暗紫色,帶着一股神秘的氣息。它的速度極快,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屋裏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流光吸引住了。
穩婆瞪大了眼睛,嘴裏喃喃地念叨着:“老天爺……這是啥?是流星嗎?”
徐老實也愣住了。他活了四十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流星。這流星的顏色,太奇怪了,暗紫色的,像是蘊含着某種神秘的力量。
那道流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近。它的速度,似乎在慢慢減慢。最後,它像是瞄準了什麼目標一樣,直直地朝着村西頭的後山,墜了下去。
“咚——”
一聲沉悶的響聲,從後山的方向傳來,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了石頭上。
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奇異的穿透力,傳遍了整個徐家坳。
緊接着,一股奇怪的風,從後山的方向刮了過來。那風,不冷,反而帶着一絲溫熱。風裏,似乎還夾雜着一股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
香氣很淡,卻很清新,像是某種從未見過的花朵,在瞬間綻放。
村裏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
剛才蹲在牆根的幾個老頭,此刻都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望着後山的方向,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那……那是啥?”一個老頭,聲音顫抖着問道。
沒人回答。
所有人的心裏,都充滿了疑惑和恐懼。
臘月打雷,天降紫星。
這太邪門了。
徐老實也望着後山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他總覺得,這道紫星的墜落,似乎和自己剛出生的兒子,有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他低頭,看着懷裏的嬰孩。嬰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啼哭。他睜着一雙黑黢黢的眼睛,正好奇地望着窗外,望着後山的方向。那雙眼睛裏,閃爍着一種不屬於嬰兒的、深邃的光芒。
徐老師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剛才那道暗紫色的流光,想起了嬰孩那雙深邃的眼睛。
一個名字,突然在他的腦海裏,跳了出來。
“就叫……徐天吧。”徐老實的聲音,堅定而響亮,“徐天,如天之驕,踏天之巔。”
這個名字,帶着一個莊稼人最樸素的期盼,也帶着一絲冥冥之中的注定。
穩婆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好名字!徐天!這名字,大氣!”
翠花也露出了笑容,她看着懷裏的嬰孩,輕聲說道:“徐天……我的兒……”
嬰孩像是聽懂了一樣,小嘴抿了抿,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徐老實抱着徐天,心裏充滿了幸福。他覺得,剛才所有的擔憂和恐懼,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他有了兒子,有了一個叫徐天的兒子。
他不知道,這個名字,將會在未來,響徹整個宇宙。
他更不知道,這個孩子,將會踏上一條怎樣波瀾壯闊的道路。
就在徐天的名字,被確定下來的同時。
村西頭的後山,一片荒草叢生的亂石崗上。
一塊通體漆黑的石頭,靜靜地躺在一塊巨大的青石上。
石頭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表面光滑冰涼,像是被打磨過千萬年。它的顏色,是一種深邃的黑,黑得發亮,像是吸盡了世間所有的光。
奇怪的是,石頭砸落的地方,周圍的荒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黃。那些原本凍得硬邦邦的凍土,竟裂開了一道道細微的紋路,紋路裏,隱隱有暗紫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石頭的表面,也有暗紫色的紋路,正在緩緩地流轉。那些紋路,像是活物一樣,在石頭表面遊走,時而匯聚,時而分散,最後,又漸漸隱沒不見,變得平平無奇,像是一塊普通的黑炭。
風,依舊在刮。
雪,終於落了下來。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像是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它們很快就覆蓋了亂石崗,覆蓋了那塊黑石,也覆蓋了整個徐家坳。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沒人知道,這塊石頭從何而來。
沒人知道,它是從遙遠的宇宙深處,穿越了無數的星系,才來到這裏。
沒人知道,它的身上,承載着怎樣的秘密。
更沒人知道,它與那個剛剛降生的、名叫徐天的嬰孩,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它是暗能核心,是宇宙中最本源的能量結晶。它是打開星際之門的鑰匙,是通往更高位面的橋梁。
它的墜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它在尋找一個宿主,一個能夠承載它力量的宿主。
而徐天,就是它選中的人。
土坯房裏,暖意融融。
徐老實守在炕邊,看着熟睡的妻兒,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他把徐天小心翼翼地放在翠花的身邊,然後,拿起炕洞裏的藍布包,轉身走出了屋。
他要去鎮上,請大夫。他要讓翠花和徐天,都平平安安的。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
徐老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風雪中。
他的腳步,堅定而有力。
他不知道,一場席卷天地的暗能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未來會經歷怎樣的磨難,怎樣的奇遇。
他只知道,他的兒子,叫徐天。
他只盼着,他的兒子,能健健康康地長大,能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可他不知道,有些命運,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
從寒門的土炕,到地球的暗能戰場。
從靈界的青山綠水,到修真界的仙霧繚繞。
從異界的血雨腥風,到仙界的雲海翻騰。
再到神界的至高之巔。
這條路,布滿了荊棘,充滿了危險。
這條路,名爲踏天。
而一切的開端,都始於這個風雪交加的臘月,始於徐家坳的一聲嬰啼,始於那塊悄然墜落的黑石。
雪,越下越大。
天地間,一片寂靜。
只有那間小小的土坯房裏,偶爾傳來嬰孩的囈語,輕柔而溫暖。
像是在訴說着一個,關於成長,關於冒險,關於踏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