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梯。
腳步虛浮，每一次踩踏都像踩在棉花上，膝蓋發軟。體內殘存的混沌靈力仍在緩慢運轉，修復着經脈的損傷，煉化那些頑固的陰煞異力碎片。但極度的疲憊和靈魂層面的消耗，不是短時間內能恢復的。
三樓的黑暗似乎比來時更加粘稠，帶着某種被驚擾後的……惡意。他能感覺到，那些空洞的房門後面，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着他這個倉皇逃離的闖入者。不是幻覺——新獲得的“洞察之眼”微微發燙，向他傳遞着模糊的感知：空氣中殘留着稀薄但混亂的意念碎片，充滿痛苦、迷茫和一絲絲難以言喻的飢渴。
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回頭。腦海中反復浮現水房牆壁上那幾行癲狂的字跡，以及那只從地底伸出的蒼白手臂。
“它們……在下面……”
“實驗……失敗了……全都錯了……”
“不要相信……主任……”
實驗？什麼實驗？二十年前舊實驗樓的廢棄，官方說法是“靈氣適應性改造工程淘汰”，但那些字跡，還有水房深處涌出的、明顯不正常的陰煞之氣和那個靈體……這一切都指向更黑暗的真相。
還有“主任”。王閻主任？那個總是一臉嚴肅、眼神銳利、負責校園風紀和安全的主管？
顧北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字跡的警告是真的，那麼這位看似嚴苛但或許盡職的主任，其面目就完全不一樣了。警告信的送信者，是否也知道這一點？送信是爲了阻止他發現什麼，還是爲了保護他？
謎團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終於沖出一樓的主通道，回到那個堆滿雜物的地下室入口。通氣窗外，透進稀薄的月光和遠處校園路燈的微光，此刻看來竟有幾分溫暖。
他深吸一口氣——盡管空氣依然污濁冰涼——手腳並用地從窗口爬了出去。
重新站在荒草叢中，夜風帶着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吹過，沖淡了鼻腔裏舊樓的黴味和陰寒。他貪婪地呼吸了幾口，支撐着幾乎虛脫的身體，靠在冰冷的樓梯外牆上，劇烈喘息。
回頭看向舊實驗樓。它依舊沉默地矗立在濃重的夜色裏，像一座巨大的墓碑。但在顧北此刻微微發熱的“洞察之眼”中，整棟樓的輪廓似乎蒙上了一層極淡的、不祥的灰黑色霧氣，尤其是三樓東側水房的位置，那霧氣更加凝實，如同一個緩慢愈合的傷口。
這裏絕不能再來第二次了——至少在他擁有足夠實力之前。
休息了片刻，恢復了些許力氣，顧北開始沿着來時的路，撥開荒草，向鐵柵欄門的方向走去。腳步依然不穩，但比剛逃出來時好了許多。體內的混沌靈力似乎對這裏駁雜紊亂的靈力環境有了一定的適應性，運轉間，能稍稍驅散纏繞上來的陰寒餘韻。
來到鐵柵欄旁那個變形的空隙處，他側身鑽過。鐵鏽碎屑和枯藤刮過衣服，發出輕微的聲響。當他重新站在鐵門外的小路上時，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校園其他區域的燈光遠遠地亮着，主幹道上偶爾有夜間巡邏的校工或遲歸的學生身影走動。喧鬧聲早已沉寂，但那種屬於“正常世界”的、有序而溫和的靈氣環境，讓顧北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沾滿了灰塵和污漬，袖口和褲腳有被勾破的痕跡，手背和臉頰有幾道淺淺的刮傷，滲出細微的血珠，已經半凝固。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像是剛在泥地裏打過滾。
這個樣子，絕對不能被人看見，尤其是現在這個時間點，從舊實驗樓方向出來。
顧北定了定神，辨認了一下方向。他沒有選擇來時的僻靜小路——那條路雖然人少，但萬一碰上巡邏隊或夜歸的同學，更沒法解釋。他選擇了另一條更迂回、更隱蔽的路線，沿着校園邊緣的樹林和圍牆陰影，向宿舍區潛行。
“洞察之眼”在此時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不僅僅是能隱約“看到”靈氣的流動，它對光線、陰影和遠處動靜的捕捉也變得更加敏銳。他提前避開了兩處可能有人的區域——一處是通往教師宿舍的小徑，隱約有人聲；另一處是靠近圖書館的後門，有燈光閃爍。
他像一道影子，在校園的暗處無聲穿行。體內殘存的陰寒感與混沌靈力的暖意交織，帶來一種奇特的清醒與疲憊並存的狀態。腦海中，今晚的經歷不斷回放：煞氣灌體的極致痛苦，蒼白靈體的驚悚現身，牆壁上絕望的警告……
還有，系統最後的提示。
【臨時任務完成。獎勵：混沌點+50。特殊獎勵（因意外中斷淬煉，但觸發隱藏事件‘靈體驚退’）：洞察之眼（初級）——可小幅提升對靈氣流動、能量殘留及非實體存在的視覺感知。】
50點混沌點，加上之前剩餘的，現在總共有70點了。可以在系統商城裏看看能換點什麼。而這個“洞察之眼”，雖然只是初級，但剛才在舊樓和此刻潛行中，已經展現了其價值。或許，它能幫助自己發現更多隱藏的東西。
大約二十分鍾後，顧北終於抵達了宿舍樓附近。
新生宿舍樓是幾棟連在一起的七層建築，外觀簡潔，帶着基礎的聚靈陣法紋路，在夜色中散發着柔和的微光。大部分窗戶已經暗了，只有零星幾扇還亮着燈，可能是勤奮修煉或熬夜看書的學生。
顧北所在的宿舍在C棟三樓。他繞到宿舍樓背面，這裏有一個堆放清潔工具的小雜物間，旁邊有一排粗大的排水管，可以借力攀爬。這是他白天就留意過的“備用通道”——作爲一個曾經的“普通人”，又身懷系統秘密，他習慣性地爲自己留一些後路。
確認四周無人，他活動了一下仍然酸痛但已恢復部分力量的手臂，抓住排水管凸起的部分，開始向上攀爬。動作不算敏捷，甚至有些笨拙，但好在體力尚存，加上三層樓不算太高，幾分鍾後，他成功地夠到了自己宿舍窗戶外的狹窄窗台。
窗戶沒鎖——這是他下午離開時特意留的縫隙。輕輕推開，一股熟悉的、屬於男生宿舍的淡淡汗味和靈氣熏香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顧北心中一定，翻身而入，動作盡量輕巧地落在宿舍地板上。
宿舍是標準的四人間，上床下桌。其他三個舍友早已入睡，黑暗中傳來均勻或輕微的鼾聲。顧北屏住呼吸，借着窗外透進的微弱路燈光，走到自己的衣櫃前，拿出幹淨的衣服，又輕輕端起臉盆毛巾，躡手躡腳地走進了狹小的獨立衛生間。
關上門，打開燈。
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沾滿灰塵污漬、帶着疲憊和幾道血痕的臉。眼神深處，還殘留着一絲未散的驚悸，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經歷過極端淬煉後的堅硬。
他迅速脫掉髒污的外衣，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在皮膚上，帶走污穢，也帶來清晰的刺痛。傷口沾水，微微發疼。他仔細清洗着，同時運轉混沌靈力，加速身體機能的恢復，驅散骨髓裏最後一絲陰寒。
溫熱的水汽漸漸彌漫。顧北感覺僵硬的身體慢慢鬆弛下來。但精神依舊緊繃。
洗去一身污穢，換上幹淨衣物，整個人感覺清爽了許多，疲憊感卻更清晰地涌上來。他擦幹頭發，將換下的髒衣服塞進盆裏，準備明天再處理。
走出衛生間，他輕輕將髒水倒掉，放好盆。然後回到自己的床鋪下方書桌前，坐下。
沒有開燈。他就在黑暗中靜靜坐着，消化着今晚的一切。
系統面板在意識中無聲展開。
【宿主：顧北】
【境界：築基初期（混沌道基）】
【功法：混沌歸元法（第一層，入門）】
【當前混沌點：70】
【能力：洞察之眼（初級）】
【狀態：輕微內傷（修復中），靈魂輕度污染（淨化中），體力嚴重透支】
狀態欄的描述讓他皺了皺眉。靈魂輕度污染？是那個靈體的精神沖擊殘留嗎？看來必須盡快徹底煉化那些碎片。
他心念一動，打開了系統商城。
琳琅滿目的物品和選項浮現，但絕大多數都呈現灰色，標注着“境界不足”或“混沌點不足”。能夠購買的選項不多：
【基礎聚靈丹（劣等）：小幅提升靈氣吸收速度，持續1小時。兌換：10混沌點。】
【清心符（一次性）：小幅穩定心神，抵御低強度精神幹擾。兌換：15混沌點。】
【止血散（普通）：加速外傷愈合。兌換：5混沌點。】
【匿名情報諮詢（初級）：可向系統提出一個與當前世界相關的問題，獲得有限度、可能模糊的提示。兌換：50混沌點。】
顧北的目光在“清心符”和“匿名情報諮詢”上停留。
清心符或許能幫助淨化靈魂污染。但50點一次的諮詢機會……他現在最迫切想知道的，就是舊實驗樓、王閻主任、以及警告信背後的真相。系統能給出答案嗎？即使只是模糊的提示，也可能指明方向。
猶豫了一下，他決定暫時不兌換。混沌點來之不易，需要用在刀刃上。而且，剛剛獲得“洞察之眼”，或許可以自己先嚐試調查。
他關閉了系統面板，從抽屜裏拿出那張警告信，在黑暗中摩挲着粗糙的紙張。
送信者……到底是誰？
他嚐試着，將一絲微弱的混沌靈力注入雙眼，激發“洞察之眼”的能力。
視線微微變化。手中的紙張，在靈力視野中，浮現出極淡的、幾乎要消散的能量殘留。不是書寫者的靈力痕跡——這封信很可能只是普通紙張普通墨水寫成——而是……傳遞過程中沾染的。
非常微弱，混雜，但顧北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一絲熟悉的感覺。
那是……校園內公共區域，比如教學樓、食堂、圖書館等地方，常用的、溫和有序的“教學區基礎靈氣”的味道。幾乎所有長期在校園內活動的師生，身上都會沾染這種氣息。
但在這混雜的殘留中，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不同的東西。
一種更加沉靜、內斂，帶着淡淡書卷氣和某種……陰鬱感的靈力餘韻。這種氣息，他似乎在哪裏感受過。
顧北凝神思索。
圖書館？不對，圖書館的靈氣更偏向寧靜厚重。教師辦公室？似乎也不完全像。
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入學第二天，他去教務處領取課程表。當時，在教務處外面的走廊裏，與一個低着頭、抱着一摞舊檔案袋匆匆走過的年輕老師擦肩而過。那個老師看起來很文弱，戴着眼鏡，臉色有些蒼白，身上就有這種沉靜中帶着些許陰鬱的靈氣感覺。當時顧北剛剛感知到靈氣，對不同的氣息還比較敏感，所以留下了一點印象。
那個老師……好像是叫……沈老師？檔案室的沈老師？
顧北不能確定。印象太模糊了。而且，僅憑一絲幾乎消散的靈力殘留，也無法斷定送信者就是他。
但總算有了一個極其模糊的方向。
他將警告信仔細收好。不管送信者是誰，是善意警告還是別有用心，這封信本身，以及舊樓中的發現，都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通往校園黑暗面的門。
他必須小心。非常小心。
王閻主任可能有問題。舊實驗樓隱藏着可怕的秘密和危險。送信者身份不明。自己身懷詭異的系統，修煉着不容於世的混沌功法。
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
疲憊如潮水般涌來，夾雜着傷勢修復的麻癢感和靈魂深處隱隱的不適。顧北知道，必須休息了。身體的恢復需要時間，而明天，還要面對正常的校園生活。
他爬上床鋪，躺下。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放鬆，運轉混沌歸元法最基礎的調息部分，溫養着受損的經脈，同時緩緩煉化、淨化着靈魂中那些陰冷的碎片。
窗外的夜色依舊深沉。遠處傳來隱約的蟲鳴。
宿舍裏，舍友的鼾聲起起伏伏。
顧北的意識逐漸沉入黑暗。但在徹底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異常清晰：
這所看似平靜的修真學院，水面之下，暗流已經將他卷入。
他必須盡快變強。
爲了自保，也爲了……看清這黑暗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