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衡陽歸來三月，華山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玉女峰上，陳玄正指導曲非煙練劍。
這女孩天賦極佳，又因身世坎坷而格外刻苦，短短三月已將華山基礎劍法練得有模有樣。
“手腕再沉三分，腰發力。”陳玄糾正她的姿勢，“劍不是手臂的延伸，而是身體的延伸。”
曲非煙認真點頭，重新演練。
她每次出劍都帶着一股狠勁，那是仇恨的火焰——曲洋的死，嵩山派的逼迫，她都記在心裏。
楊蜜坐在一旁石凳上，翻看着一本曲譜。
那是曲洋的遺物，記載着《笑傲江湖》曲的殘譜。
她試圖補全，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師娘，”曲非煙練完一套劍法，擦了擦汗，“我什麼時候能學真正的武功？”
“根基不牢，地動山搖。”楊蜜合上曲譜，溫聲道，“你現在練的，就是真正的武功。”
正說着，山下忽然傳來急促鍾聲——警鍾！
三人神色一凜，同時起身。
警鍾三響，有強敵來犯！
華山正殿前，嶽不群和寧中則已率衆弟子嚴陣以待。
令狐沖雖與陳玄有隙，此刻也站在師父身側，按劍而立。
山道上，十幾人緩步而上。
爲首三個老者，皆白發蒼蒼，卻目光如電，氣息凌厲。
身後跟着十餘名中年漢子，個個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內功不弱。
“封不平，成不憂，從不棄……”嶽不群緩緩念出三個名字，神色復雜，“劍宗諸位，別來無恙。”
劍宗！
這個名字如驚雷炸響。
華山弟子們面面相覷，年輕一輩只聽過劍氣之爭的傳說，從未見過真正的劍宗傳人。
封不平，當年劍氣之爭中劍宗幸存者之一，如今已年過六旬。
他看向嶽不群，冷笑道：“嶽師侄，這些年你執掌華山，可還安好？”
這話中諷刺之意明顯。
嶽不群不惱不怒，只淡淡道：“托諸位師叔的福，華山尚在。”
“尚在？”成不憂嗤笑，“二十八名弟子，這也叫尚在？嶽師侄，當年你師父以詭計勝我劍宗，奪了華山正統。今日，我們回來討個公道！”
話音未落，劍宗衆人同時拔劍。
劍氣沖霄，殺氣彌漫。
華山弟子們握緊劍柄，卻心中忐忑——這些劍宗前輩個個氣息強大，武功深不可測！
“討公道可以。”嶽不群踏前一步，紫霞神功運轉，周身泛起淡淡紫氣，“但華山早已無劍、氣之分。諸位若想重演三十年前悲劇，嶽某奉陪。”
封不平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他看出嶽不群功力已遠勝當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好！那就讓我們看看，你這氣宗掌門，這些年長了多少本事！”
他長劍一振，直刺嶽不群咽喉。
這一劍快如閃電，正是劍宗絕技“奪命連環三仙劍”！
嶽不群正要接招，一道青色身影忽然擋在他身前。
陳玄。
“師父，這一戰，讓弟子來。”他聲音平靜，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封不平收劍，上下打量陳玄：“你就是那個硬撼左冷禪的陳玄？年輕人，勇氣可嘉，但長輩的事，還輪不到你插手。”
“劍宗既然挑戰華山，便是華山的敵人。”陳玄拔出長劍，“而對敵，不分長幼。”
“狂妄！”成不憂怒喝，搶先出手。
他劍法比封不平更加狠辣，每一劍都直取要害。
然而陳玄不閃不避，竟以華山基礎劍法應對——正是曲非煙剛才練的那套劍法！
“蒼鬆迎客”“白虹貫日”“有鳳來儀”……最簡單的招式，在他手中卻化腐朽爲神奇。
每一劍都恰到好處地封住成不憂攻勢，每一式都暗含紫霞內勁。
十招過後，成不憂竟被逼得步步後退！
“這……這不可能！”他驚怒交加。
自己苦練劍法五十年，竟敵不過一個年輕人用基礎劍法？
封不平和從不棄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陳玄收劍，淡淡道：“成前輩，你的劍法確實精妙，但太過刻意。劍在心中，不在手中。”
“胡說八道！”成不憂惱羞成怒，正要再上，卻被封不平攔住。
“年輕人，你方才所用，確是華山劍法。”封不平沉聲道，“但其中蘊含的內勁……似乎不只是氣宗路數？”
陳玄坦然道：“晚輩認爲，劍與氣本爲一體。劍法需內力驅動，內力需劍法施展。強行分割，只會兩敗俱傷。”
這話如石破天驚。
劍宗衆人都愣住了。
三十年來，他們堅信劍法至上，視氣宗爲歪理邪說。
可眼前這年輕人，卻將劍、氣融合得如此完美！
“一派胡言！”從不棄厲聲道，“劍氣若是合一，當年何必分宗？”
“當年分宗，本就是錯。”陳玄目光掃過劍宗衆人，“諸位前輩這些年漂泊江湖，可曾想過爲何？若劍宗真能勝過氣宗，爲何華山依舊在我師父手中？”
這話直戳痛處。
劍宗衆人臉色變幻，有人憤怒，有人沉思。
封不平長嘆一聲：“年輕人，你說得輕巧。可三十年的恩怨，豈是三言兩語能化解？”
“恩怨不能化解，但可以超越。”陳玄收起劍，鄭重行禮，“晚輩鬥膽，請諸位前輩回山。華山需要你們，江湖也需要一個完整、強大的華山。”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誠懇：“左冷禪野心勃勃，嵩山派虎視眈眈。五嶽劍派若不能團結，必被各個擊破。屆時，劍宗、氣宗，又有何分別？不過是嵩山鐵蹄下的亡魂罷了。”
這話如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劍宗衆人沉默了。
他們這些年漂泊在外，何嚐不知江湖險惡？
嵩山派日益壯大，對五嶽各派步步緊逼。
若真如陳玄所說……
“封師叔，”嶽不群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當年之事，是非對錯已難分辨。但華山是大家的華山，不是哪一宗的華山。若你們願意回來……嶽某願以師長相待。”
這話出自氣宗掌門之口，分量極重。
封不平看着他，又看看陳玄，再看看身後那些劍宗弟子——個個風塵仆仆，眼中既有仇恨，也有對故土的思念。
三十年漂泊，夠了。
“嶽師侄，”他終於開口，“若我們回來……劍氣之分，當真能消？”
“不是消，是融。”陳玄接過話，“劍宗精於劍法，氣宗長於內功。兩相融合，才是完整的華山武學。”
他指向楊蜜：“我師妹擅劍，我擅氣。我們配合，威力倍增。若劍宗氣宗弟子也能如此配合，華山何愁不興？”
楊蜜適時上前，與陳玄並肩而立。
兩人氣息交融，劍意相連，竟真的給人一種“渾然一體”之感。
劍宗衆人看得分明，心中震動。
許久，封不平緩緩收劍。
“好。”他看向嶽不群，“嶽掌門，今日我等歸來，不爲爭權，只爲重振華山。但有一點——劍宗傳承，必須保留。”
“這是自然。”嶽不群鄭重點頭，“華山武學，本該百花齊放。”
這一刻，三十年的恩怨，在初雪中悄然消融。
不是忘記，而是選擇放下。
劍宗衆人收起兵器，跟在嶽不群身後走向正殿。
陳玄和楊蜜走在最後，看着這些白發蒼蒼的前輩，心中感慨萬千。
“你說他們真的放下了嗎？”楊蜜在意識中問。
【放不放下不重要。】陳玄回應，【重要的是，他們選擇了回來。而回來，就是新的開始。】
正殿內，嶽不群設宴款待。
劍宗氣宗弟子分坐兩側，起初還有些拘謹，但幾杯酒下肚，氣氛漸漸緩和。
令狐沖最是活躍，拉着劍宗幾個年輕弟子拼酒，很快就打成一片。
曲非煙乖巧地給前輩們斟酒，贏得了不少好感。
宴至半酣，封不平端着酒杯走到陳玄面前。
“小子，今日多謝了。”他仰頭飲盡，“若非你點醒，我們這些老頑固，怕是要在執念裏困死。”
陳玄舉杯回敬：“前輩言重。華山復興，離不開每一位弟子。”
“說得好！”成不憂也湊過來，拍着陳玄的肩膀，“你小子武功不錯，但劍法還有進步空間。改日，老夫親自教你幾招！”
衆人哄笑。
看着這一幕，嶽不群眼中泛起欣慰。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囑托：“守住華山，等劍宗回來。”
三十年了，終於等到這一天。
而促成這一切的，竟是自己的弟子。
宴後，陳玄和楊蜜登上思過崖。
雪已停，月光如洗，映照着崖上劍痕——那些三十年前，劍宗氣宗前輩留下的痕跡。
“當年他們在這裏生死相搏，一定沒想到，三十年後，他們的傳人會在這裏喝酒。”楊蜜輕聲道。
“歷史總是出人意料。”陳玄看着月光下的華山，“就像我們來到這裏，也沒想到會改變這麼多事。”
月光下，兩人身影相依。
遠處華山燈火點點，劍宗氣宗的弟子們還在飲酒談笑。
笑聲穿過風雪，在山間回蕩。
新的時代，開啓了。
而他們，正是推開那扇門的人。
雪又開始下了。
紛紛揚揚，覆蓋了舊日的劍痕，也覆蓋了所有的恩怨。
明天，將是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