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的黑點在視野裏慢慢清晰，像滴落在宣紙上的墨，順着風的軌跡暈染開來。
商雲敘眯起眼，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門框的金屬邊緣，鏽跡硌得掌心發疼，卻比不上心裏那陣莫名的發緊。
“是星艦嗎？”他對着手環輕聲問，像是在問觀衆，又像在問自己。
晨光斜斜地照在手環屏幕上，反射出一片細碎的光斑，43個在線頭像像懸在半空的星子，安靜得反常。
【星軌734：不是民用星艦。能量波動特征匹配星際聯盟生態監察局。】
彈幕來得比平時慢了半拍，帶着種不易察覺的凝重，【他們的職責是清理“違規培育物”。】
違規培育物？商雲敘的心猛地一沉。他低頭看向倉庫外的土地——土豆芽舒展着翠綠的葉片，黑麥草連成一片淺淺的綠毯，星蚓在土裏鑽動的痕跡像繡在地上的銀線。
這些在他眼裏象征着生機的東西，在監察局眼裏，竟是該被清理的“違規物”？
煤球似乎察覺到他的緊張，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冰藍色的眼睛裏映着遠處的黑點，金屬尾巴不安地掃着地面，發出“沙沙”的輕響。
懷裏的團子也抖了抖，淺棕色的眼睛溼漉漉地望着他，小鼻子翕動着，像是在嗅探空氣中的不安。
“別怕。”商雲敘摸了摸兩個小家夥的頭，聲音盡量放平穩，“有我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他想起老張說過，聯盟對廢棄星球的管控極嚴，任何“異常生命活動”都可能被視作威脅。
遠處的黑點漸漸顯露出輪廓——不是流線型的貨運星艦，而是棱角分明的銀白色艦艇，艦身印着綠色的葉片標志，像枚冰冷的印章，預示着某種不容置疑的規則。
它飛得很低，幾乎貼着沙丘滑行，引擎的轟鳴越來越響，震得地面微微發顫，連空氣都仿佛被這聲音揉碎了，變得滯重起來。
商雲敘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倉庫，飛快地找出之前老張留下的報警器。那金屬球握在手裏冰涼冰涼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塞進了口袋。
然後他抱起團子，摸了摸煤球的頭：“待在這裏別出去，等我回來。”
煤球“嗚嗚”叫着，不肯聽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冰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倔強。
商雲敘拗不過它，只好任由它跟着，心裏卻升起一股奇異的勇氣——至少，他不是一個人面對。
監察艦在離土豆地百米遠的地方停下，懸浮在半空，底部打開一道銀色的艙門，三個穿着白色制服的人順着懸浮梯走下來。
他們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手裏拿着長杆狀的儀器，鏡片在晨光下閃着冷光，正對着土地掃描。
“檢測到異常植物活性。”其中一個人的聲音透過面罩傳來，帶着機械的冰冷，“符合違規培育特征，準備清除。”
“等等！”商雲敘快步上前，把團子護在懷裏，煤球擋在他腳邊，對着來人發出低低的警告聲。
他能感覺到懷裏的團子在發抖，小家夥的絨毛被冷汗浸溼了，貼在他的手腕上，像團微涼的雪，“這些不是違規物！是我種的，不會危害任何人！”
穿制服的人停下動作，轉向他。面罩的鏡片反射出他的影子——穿着沾着泥土的舊衣服，懷裏抱着雪白的幼崽，腳邊蹲着金屬貓，像個闖入規則世界的異類。
“根據《星際廢棄星球管理條例》，未經許可培育生物屬違規行爲。”另一個人的聲音同樣冰冷，長杆儀器對準了土豆芽，“請配合執法，否則將采取強制措施。”
儀器的前端亮起綠色的光，像只蓄勢待發的眼睛，瞄準了那抹倔強的翠綠。
商雲敘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張開雙臂擋在土豆芽前：“不準動它！”
晨光落在他的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道單薄卻執拗的屏障。
他能聞到風裏傳來的草香，能感覺到腳下土地的溫熱，能看到土豆芽的葉片在風裏輕輕顫動——這是他在這顆星球上種下的第一份希望，他不能讓它就這麼被毀掉。
【新遊客92：他們要幹什麼？！那是主播辛辛苦苦種的！】彈幕終於炸開，帶着焦急和憤怒，【憑什麼說清除就清除？】
【綠葉11：《管理條例》有例外條款！如果培育物能改善星球生態，可以申請保留！主播快說啊！】
【遊客159：媽的這幫人是不是有病？一顆破芽礙着誰了？】
【星軌734：條例第17條補充款：生態改善型培育需提供連續72小時活性數據記錄。】
商雲敘看到“星軌734”的彈幕，心裏一動，趕緊喊道：“我有數據！這些植物能改善土壤！我直播記錄了所有生長過程，你們可以查！”
穿制服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爲首的那個抬起儀器，對準了商雲敘的手環：“權限驗證中……檢測到公開直播數據。正在調取……”
空氣仿佛凝固了。商雲敘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撞得耳膜發疼。
煤球輕輕蹭了蹭他的腳踝，冰藍色的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警惕，只剩下信任。
懷裏的團子也安靜下來，用頭輕輕頂着他的下巴，像在給他力量。
幾秒鍾後，穿制服的人放下了儀器，面罩後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強硬：“數據顯示培育物存在生態改善潛力。根據條例第17條，暫不清除。但需提交正式申請，等待審核結果。”
商雲敘鬆了口氣，腿一軟差點站不住。他能感覺到背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貼在身上涼颼颼的，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謝謝。”他聲音有點發顫，卻帶着真誠的感激。
穿制服的人沒再說話，轉身回到監察艦。懸浮梯收起，艙門關閉，銀白色的艦艇緩緩升空，引擎的轟鳴漸漸遠去，像場短暫卻驚心動魄的夢。
直到艦艇徹底消失在天際，商雲敘才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煤球立刻跳上他的膝蓋，用頭蹭他的臉，喉嚨裏發出“咕嚕”的輕響。
懷裏的團子也探出小腦袋，淺棕色的眼睛裏滿是關切，輕輕舔了舔他的手指。
“沒事了，都沒事了。”他笑着摸了摸兩個小家夥，眼眶卻有點發熱。
風又開始吹了，帶着草葉的清香，吹過土豆芽，吹過黑麥草，吹過他的臉頰。
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把剛才的緊張和冰冷都驅散了，只剩下劫後餘生的踏實。
他低頭看向土豆芽，經過剛才的驚嚇，嫩芽反而更精神了，翠綠的葉片舒展着，像是在對他微笑。
黑麥草的葉片上沾着晶瑩的露珠，在陽光下閃得像碎鑽，星蚓鑽過的地方，泥土溼潤而鬆軟，透着勃勃生機。
手環屏幕上，在線人數不知何時已經漲到了58。彈幕裏滿是鬆了口氣的留言，像場遲來的雨，滋潤着剛才緊繃的空氣。
【新遊客92：嚇死我了！還好沒事！】
【綠葉11：太好了！可以申請保留了！我可以幫忙整理數據！】
【遊客159：這幫人走了就好，以後別再來了，淨添亂。】
【星軌734：審核周期爲7個星際日。期間需保持培育環境穩定。】
商雲敘看着彈幕，笑了。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靜，7個星際日的審核期裏，還會有未知的挑戰。
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害怕了——因爲他不是一個人。
他抱着團子，摸了摸煤球的頭，慢慢站起身。
遠處的金屬骨架在晨光裏沉默地矗立着，像群守護這片土地的老兵。
新翻的土地上，綠意在悄悄蔓延，像幅正在被暈染的畫。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西北方向的天際，似乎又有個小小的黑點在慢慢靠近。
這次的黑點，比剛才的監察艦小得多，飛得很低，像只疲憊的鳥，正朝着倉庫的方向墜落。
商雲敘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
風裏，似乎傳來了微弱的呼救聲，像根細弱的線，被風吹得忽遠忽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