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間刺破了演武場上那點因高難度動作而帶來的驚嘆氛圍。
林小滿站在沈硯之的肩上,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她看到的,不再是那個高冷傲嬌、一逗就臉紅的“男德卷王”,而
是一只被意外踩到尾巴、瞬間亮出所有利爪的困獸。他眼神裏的驚慌和狠厲,是如此真實,如此刺痛,讓她心裏那
點因爲發現了秘密而升起的八卦之火,瞬間就被澆熄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那些看似無傷大雅的逗弄和試探,可能一直在無意中,踩踏着別人血淋淋的傷口。
“下來!”
沈硯之的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低沉而沙啞,帶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他甚至不等林小滿自己動作,便微微屈
膝,手臂用力,直接將她從肩上穩穩地托舉下來,放在了地上。整個過程快得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仿佛多讓她在自
己身上待一秒,都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玷污。
一落地,他便立刻後退了兩大步,拉開了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遠的距離。他低着頭,寬大的袖子嚴嚴實實地遮住了
左手手腕,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的疏離感。
周先生雖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看在他們畢竟完成了動作的份上,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沈硯之一
眼,便宣布體能課到此結束。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散去,演武場上很快就空曠下來。林小滿站在原地,看着沈硯之那孤傲而緊繃的背影,心裏五味
雜陳。
她不是一個喜歡探究別人隱私的人,但那道疤痕帶來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了。它像一個鉤子,勾起了她強烈的好奇
心,也勾起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同情。
這個看起來完美到不近人情的家夥,到底經歷過什麼?
回到宿舍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言。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沈硯之走在前面,步子又快又急,恨不得能立刻甩
掉身後的“麻煩”。林小滿則跟在後面,第一次沒有耍寶逗貧,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進宿舍,沈硯之便徑直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拿起書卷,試圖用閱讀來隔絕一切。可他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和遲遲
沒有翻動的書頁,都暴露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林小滿在自己的床邊坐下,猶豫了很久。
她知道,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閉嘴,當做什麼都沒看見。這是成年人世界裏最基本的社交禮儀。
可是……
她腦海裏反復回放着那道猙獰的疤痕,和沈硯之那受傷野獸般的眼神。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着她,讓她無法保持
沉默。
或許是出於對一個“同類”(同樣被規矩束縛的人)的共情,又或許,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家夥雖然討厭,但罪不至
此。
“喂。”她最終還是開口了,聲音有些幹澀,“你手腕上那個……”
“唰!”
話音未落,沈硯之猛地抬起頭,手中的書卷被他捏得“咯吱”作響。他的目光,像兩道凝結了千年寒冰的利箭,死死
地釘在了林小滿的臉上。
“不關你的事。”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深淵裏打撈上來的。
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來拒絕和警告林小滿。
如果換做平時,林小滿可能就順勢插科打諢過去了。但今天,她看着他那副故作堅強、實則色厲內荏的樣子,心裏
那股邪火也上來了。
“怎麼不關我的事?”她站起身,走到兩人中間那條無形的“三八線”前,雙手叉腰,擺出了一副準備吵架的姿態,“我
們現在可是室友,是革命戰友!你的身心健康,直接影響到我的居住體驗和團隊協作效率。從組織關懷的角度出
發,我完全有權利和義務,對你的歷史遺留問題進行一次深入的盡職調查。”
她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但這一次,她的胡說八道裏,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執拗。
沈硯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嘴唇顫抖着,看着眼前這個嬉皮笑臉、卻又步步緊逼的家夥,眼神裏充滿了憤
怒和屈辱。
“我叫你閉嘴!”他猛地站起身,因爲動作太急,帶倒了身後的凳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獅
子,沖到林小滿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林小滿,那雙總是清冷的眸子裏,此刻布滿了屈辱的血
絲。
“你懂什麼?”他的聲音在顫抖,帶着一種近乎崩潰的絕望,“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憑什麼來揭我的傷疤?
你覺得很好玩嗎?看到我狼狽的樣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這是林小滿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態,如此情緒外露。
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德典範”,而是一個被剝掉了所有僞裝、暴露出最脆弱一面的、痛苦的少年。
林小滿被他抓着衣領,呼吸都有些不暢。但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害怕。她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
掙扎。
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爲,確實……有點過分了。
她總是仗着自己“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厚臉皮,肆無忌憚地去沖撞這個世界的規則,去挑逗這個恪守
規則的人。她享受着看他破功,看他臉紅,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卻從未想過,這些表象之下,可能隱藏着他用盡
全力才維持住的、一觸即碎的尊嚴。
“對不起。”
林小滿輕輕地、清晰地說道。
沈硯之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像是沒料到會從這個家夥嘴裏聽到這三個字,抓着她衣領的手,下意識地鬆了幾分。
“我不是覺得好玩。”林小滿看着他的眼睛,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只是……覺得那道疤,配不上你。”
“……”
沈硯之徹底愣住了。
他想過無數種林小滿會有的反應——繼續胡攪蠻纏,或者插科打諢,甚至是被嚇到求饒。
他唯獨沒有想到,她會道歉。
更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什麼叫……配不上我?
“你這麼好看,”林小滿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手也好看,人也好看,幹嘛要留着那麼一道醜不拉幾的疤?看
着都膈應。”
她的話,依舊是那麼直白,那麼不中聽,甚至帶着點嫌棄的意味。
但不知道爲什麼,聽在沈硯之的耳朵裏,卻比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更能讓他那顆暴躁痛苦的心,平靜下來。
因爲,她沒有同情他,沒有可憐他。
她只是單純地,從“美學”的角度,表達了對這道疤痕的……嫌棄。
這種清奇的腦回路,反而讓他那因爲“被窺破秘密”而產生的巨大羞恥感,被沖淡了許多。
他慢慢地、慢慢地鬆開了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踉蹌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自己的床上。他將臉埋在掌心
裏,肩膀微微顫抖,發出了壓抑的、如同幼獸悲鳴般的嗚咽。
他所有的堅強和僞裝,在這一刻,被林小滿用一種最不正經、卻又最直接的方式,徹底擊潰了。
林小滿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副脆弱的樣子,心裏嘆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觸碰到了一個絕對不該碰的逆鱗。
他們之間那點剛剛建立起來的、微妙的“冤種室友”關系,在這一刻,似乎也走到了一個危險的岔路口。
而她腦海裏的系統,也前所未有地,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