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那幅被命名爲《冤種的誕生》的鴛鴦戲水圖,還是在天色徹底黑透之前完成了。
當然,其主要功勞,百分之九十九要歸功於沈硯之。他全程板着一張紅透了的臉,抓着林小滿的手,以一種近乎自
虐的方式,完成了這件違背他本心、但又符合規矩的作品。
整個過程,林小滿都非常安分,沒有再說什麼出格的話。她只是靜靜地感受着,偶爾在他耳邊用氣音說一句“硯之哥
哥,你手心出汗了”,然後滿意地看着他緊繃的背脊又僵硬一分。
當蘇先生第二天看到這幅針腳略顯凌亂、但形神兼備的繡品時,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並對沈硯之的“教導有
方”大加贊賞。沈硯之面無表情地接受了誇獎,只有他自己知道,爲了完成這幅繡品,他的道心,受到了何等慘烈
的、不可逆的損傷。
經此一役,林小滿在青雲學院的“危險”等級,又往上提升了一級。大家發現,這個家夥不僅能用歪理邪說把先生氣
得半死,還能用幾句話就把學院的“男德典範”撩撥得當場宕機。
這是一種全新的、他們無法理解、但又莫名覺得很厲害的“妖術”。
自此,沈硯之對林小滿的躲避,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他幾乎將“非暴力不合作”發揮到了極致,除了必要的同處
一室,他絕不與林小滿出現在方圓十米之內。
林小滿對此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樂見其成。她覺得這種“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還被迫跟我綁定在一起”的戲
碼,實在是太有趣了。
平靜的日子過了幾天,學院又迎來了一門新的課程——體能課。
這門課的官方名稱叫“儀態與體健”,旨在培養學子們挺拔的身姿、優雅的步態,以及擁有能“開門揖客,安然理事”的
基本體力。說白了,就是既要你長得好看,走得好看,還得有點力氣,不能是個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授課地點在學院的演武場,負責教學的是一位姓周的先生。周先生人高馬大,膚色黝黑,與學院裏其他文弱的先生
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據說他曾是某位女將軍後院的總管,最擅長調教學子的身形體態。
林小滿站在隊伍裏,看着周先生演示了一套名爲“青鬆迎客”的儀態操,整個人都麻了。那套動作,包含了各種反人
類的拉伸、半蹲和平衡,難度系數堪比她前世練過的普拉提,但要求卻更加變態——全程臉上要保持“溫潤如玉”的
微笑。
“身如鬆,氣如蘭,意如水,神如月。”周先生洪亮的聲音在演武場上回蕩,“此乃君子之態!爾等需勤加練習,方能
得其精髓!”
林小滿試着做了一個“白鶴亮翅”的平衡動作,結果單腳站立不到三秒,就一個趔趄,差點把自己甩出去。
她這副身體,外表看着清秀,實則是個不折不扣的廢柴。再加上她這個常年伏案工作的社畜靈魂,核心力量約等於
零。
她齜牙咧嘴地保持着一個扭曲的姿勢,眼角餘光偷偷一瞥,再次受到了來自卷王的無情暴擊。
只見沈硯之,身形挺拔如鬆,每一個動作都做得標準到了極致。他的身體柔韌性極好,即便是最高難度的拉伸,也
完成得毫不費力,甚至還帶着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汗水順着他光潔的額角滑落,浸溼了鬢角的發絲,讓他那張清
冷的面容,平添了幾分鮮活的、動人的氣息。
周圍不少學生都看得有些癡了。
林小滿在心裏撇了撇嘴:好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內卷之王。
接下來一個時辰,對林小滿來說,簡直就是一場酷刑。她感覺自己的老腰都快斷了,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課程的最後,周先生宣布了一個更高難度的挑戰——雙人協作儀態。
“爲夫之道,亦在於扶持與信賴。”周先生解釋道,“此項練習,一人爲基,一人爲輔,考驗的不僅是你們的體力,更
是彼此的默契。”
話音剛落,林小滿就感覺一道不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周先生那雙“我早就盯上你了”的眼睛。
“林小滿,沈硯之,你們二人,出列!”
林小滿:“……”
我就知道。這幫先生,是懂怎麼給她和沈硯之創造“二人世界”的。
沈硯之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臉上寫滿了抗拒。但院規如山,他只能不情不願地從隊伍裏走了出來,站到了
林小滿身邊,兩人之間隔着一個能再塞下一個人的安全距離。
周先生要他們演示的動作,名爲“雲台托月”。
這個動作,要求一人半蹲扎穩馬步,作爲“雲台”,伸出雙臂。另一人則要踩着“雲台”的手臂,借力躍起,單腳立於其
肩上,如“明月”般展開雙臂,保持平衡。
這是一個極度考驗力量、平衡和信任的動作。
“沈硯之爲‘雲台’,林小滿爲‘明月’。”周先生不容置喙地分配了任務。
沈硯之的臉色更沉了。讓他去托舉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家夥?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當場把他扔出去。
林小滿則是一臉的生無可戀。讓她踩着沈硯之的肩膀玩金雞獨立?她怕自己不是“明月”,而是“隕石”,直接把他倆都
砸進地裏。
但在周先生和全場學生的注視下,兩人只能硬着頭皮開始。
沈硯之深吸一口氣,緩緩沉下腰,扎了一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馬步。他伸出雙臂,手臂上的肌肉線條因爲用力而
微微賁起,顯示出與他清瘦外表不符的、極具爆發力的力量。
林小滿咽了口唾沫,看着他那穩如磐石的肩膀,心裏直打鼓。
“我……我來了啊。”她小聲說了一句,然後一咬牙,踩着他的手臂,笨拙地向上攀爬。
就在她手忙腳亂,身體失去平衡,即將向後倒去的一瞬間,意外發生了。
沈硯之的反應極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林小滿即將滑落的腳踝,用力向上一托,同時
右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腰。
一股強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林小滿只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就被一股巧勁送了上去,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肩
上。
“站穩!”沈硯之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帶着一絲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小滿驚魂未定,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瞳孔猛地收縮了。
因爲沈硯之剛才的動作幅度太大,他左手的袖口被向上扯起了一大截,露出了他一整段白皙而勁瘦的手腕。
而在那光潔的皮膚上,一道猙獰的、淡青色的疤痕,赫然在目!
那道疤痕很長,從他的手腕內側,一直延伸到被衣袖遮住的地方,像一條醜陋的、盤踞在他手臂上的蜈蚣。它的顏
色很淡,顯然是陳年舊傷,但形狀卻依舊清晰可辨,可以想見當初的傷口有多深,有多可怖。
這道疤,與他那完美無瑕、一絲不苟的整體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觸目驚心的反差。
它像是一件被精心包裹的藝術品上,一道無法修復的裂痕,無聲地訴說着一段不爲人知的、慘烈的過去。
林小滿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忽然明白了,爲什麼沈硯之總是穿着長袖,爲什麼他總是那麼克制,那麼古板,仿佛要用無數的規矩,將自己包
裹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繭。
原來,在這完美的、堅硬的外殼之下,隱藏着這樣一道醜陋而深刻的傷疤。
沈硯之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臉色一變,幾乎是立刻就將左手收了回來,迅速用袖子遮住了那道疤痕,動作
快得像是在掩蓋什麼天大的秘密。
他猛地抬起頭,對上了林小滿的目光。
那一眼,不再是平日裏的戒備和無奈,而是充滿了被窺破隱私的驚慌、羞恥,以及……一種冰冷刺骨的、如同受傷
野獸般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