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和眼鏡男幾乎是互相攙扶着、連滾帶爬地沖出“幽冥古道”那扇小門的。
兩人的臉色比進去前還要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發直，褲腿上沾滿了泥土和某種可疑的、溼漉漉的痕跡。黃毛的牛仔外套肩頭撕裂了一道大口子，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狠刮過。眼鏡男的黑框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鏡片都有了裂紋。
他們甚至沒敢多看窗口後的沈淵一眼，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聲音，踉踉蹌蹌地沖出破敗的售票大廳，奔向停在外面的破舊小車。引擎發出一陣嘶啞的咆哮，車子像受驚的野狗般猛地竄出去，差點撞上一根斜插在荒草裏的水泥柱，最終歪歪扭扭地消失在來時的土路盡頭，留下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和飛揚的塵土。
沈淵默默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手中的老舊終端。
屏幕上的像素數字跳動了一下。
【當前遊客數：0】 【累計遊客數：3】 【任務“初具規模”進度：3/10】 【樂園能量：640點（扣除啓動消耗10點）】 【賬戶餘額：2664信用點】
能量和錢都增加了少許，但進度依然緩慢得令人窒息。三個遊客，幾乎都是靠非常規手段“勸”來的。下一個客人，在哪裏？
大廳裏重歸死寂，只有風吹過破窗櫺的嗚咽聲。孤獨和龐大的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無聲地蔓延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疲憊。
就在這時，腦海中清脆的提示音再次響起。
【叮！恭喜宿主累計接待遊客滿3人！解鎖新功能：遊客信息反饋與分析模塊（初級）。】 【叮！檢測到宿主經營行爲，發放階段性獎勵：特殊員工招募券（初級）x1。】
新功能？員工招募券？
沈淵精神微微一振，立刻集中意識查看。
系統界面中，果然多了一個新的圖標，樣式是一個簡筆畫的小人和一個數據圖表。他點了進去。
界面展開，裏面是三個簡單的列表。
【遊客基本信息】：
1. 林薇薇，女，22歲，職業：戶外探險主播。體驗項目：幽冥古道。綜合體驗評分：-5（極度驚恐，精神創傷，不建議再次體驗）。消費意願：無。潛在價值：低（短期內）。
2. 張偉（黃毛），男，24歲，職業：無業/視頻博主。體驗項目：幽冥古道。綜合體驗評分：-10（魂飛魄散，生理不適，強烈憎惡）。消費意願：無。潛在價值：無（負面宣傳源）。
3. 李強（眼鏡男），男，25歲，職業：無業/視頻博主。體驗項目：幽冥古道。綜合體驗評分：-10（同張偉）。消費意願：無。潛在價值：無（負面宣傳源）。
沈淵看着那清一色的負分和“無消費意願”、“負面宣傳源”的評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這反饋模塊不如改名叫“絕望指數查看器”算了。
他耐着性子往下看。
【遊客情緒能量吸收統計】： 項目：幽冥古道（初級） 恐懼能量：+87單位（優質） 驚悚能量：+42單位（良好） 愉悅能量：-100單位（極度匱乏） 其他混雜情緒能量：+15單位（憤怒、後悔、惡心等）
【能量轉化說明：遊客在體驗設施過程中產生的強烈情緒波動，可被設施及樂園核心吸收轉化，成爲維持樂園運轉、升級設施、解鎖區域的特殊能源。負面情緒（如恐懼、驚悚）轉化效率最高，正面情緒（如愉悅、滿足）亦可轉化，但效率較低且當前設施難以產生。】 【提示：請宿主努力提升遊客量，並確保設施體驗足以引發強烈情緒。當前能量轉化率：15.4%。】
情緒能量？
沈淵愣住了。所以那個“幽冥古道”嚇人不是目的，吸收遊客被嚇破膽時產生的“恐懼能量”才是？這系統怎麼跟個吸星大法似的？還是專門吸負面情緒的那種？
所以維護樂園、升級設施，甚至還債，最終都要落在這“情緒能量”上？
這路子……可真夠邪門的。
他退出反饋模塊，又看向物品欄裏那張新出現的【特殊員工招募券（初級）】。券面設計得古色古香，邊緣有着復雜的花紋，中央寫着一個蒼勁的“募”字。
【物品：特殊員工招募券（初級）】 【說明：使用後，可隨機招募一名具備特殊才能的員工。員工種族、來歷、能力均隨機，但會符合當前樂園已解鎖區域主題（恐怖鬼怪區）。招募後，系統將提供基礎身份僞裝。】 【提示：員工需支付薪金（可能爲非信用點形式），且忠誠度與滿意度掛鉤。請謹慎使用。】
隨機招募？非人種族？非信用點薪金？
沈淵看着說明，心裏有點打鼓。這招來的會是個什麼玩意兒？黑白無常？畫皮女鬼？科學怪人？而且還得付工資，付不起會不會被員工反噬？
但看着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的巨大廢墟，再想想那每天一百萬的天價維護費和十個遊客的任務……
他咬咬牙。招！必須招！再不招人，他遲早得累死餓死在這破大廳裏，或者被哪個嚇瘋了的遊客回頭砸了場子。
“系統，使用特殊員工招募券！”
【確認使用特殊員工招募券（初級）……】 【招募程序啓動……檢索符合條件的目標……連接相關次元……】 【警告：檢索到高匹配度目標，但其狀態極不穩定，存在一定風險。是否強制招募？】
還有風險？沈淵眼皮一跳。但這系統什麼時候給過安全選項？
“強制招募！”
【指令確認。開始強制招募……能量通道建立……空間坐標鎖定……投放中……】
系統提示音變得有些急促，甚至帶上了細微的電流雜音。
售票大廳中央的空地上，光線突然開始扭曲，仿佛空氣變成了粘稠的液體。一個細微的黑點憑空出現，隨即猛地擴張成一個不斷旋轉的、邊緣閃爍着不詳紫黑色電弧的漩渦！
嗚——！
一陣低沉壓抑的、仿佛無數人哀嚎壓縮而成的嗡鳴聲從漩渦中傳出。
強烈的氣流以漩渦爲中心爆發開來，吹得地上的灰塵和紙屑四處飛揚，售票台的玻璃窗哐哐作響！
沈淵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眼，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緊緊抓住身後的椅背。
漩渦中心，濃鬱的、幾乎凝成實質的黑霧翻滾涌動着，隱約可見其中有一個蜷縮扭曲的人形輪廓，正發出痛苦而壓抑的嘶嘶聲。
猛地，一只蒼白得毫無血色、指甲尖銳漆黑的手，扒住了漩渦的邊緣！手指因用力而劇烈顫抖着，骨節突出得嚇人。
接着，一個身影艱難地、仿佛被無形之力拖拽着，從漩渦中一點點爬了出來！
“砰！”
漩渦在那身影完全脫離的瞬間驟然收縮消失，氣流戛然而止，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的精神壓迫感。
沈淵定睛看去，心髒猛地一跳。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
她穿着一身破舊不堪、沾染着暗紅色污漬的白色長裙，赤着雙足，腳踝纖細蒼白得能看到青色的血管。黑色的長發如同海草般溼漉漉地貼在臉頰和脖頸上，還在往下滴着水珠。
她的身體微微佝僂着，雙臂緊緊抱着自己，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寒冷，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臉。
那是一張極其清秀甚至稱得上楚楚可憐的臉龐，但此刻卻扭曲着，寫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恐懼和一種……瀕臨瘋狂的混亂。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卻縮成了兩個針尖大小的黑點，空洞地、沒有焦距地凝視着前方的地面，嘴唇不斷翕動着，發出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囈語。
“冷……好冷……水……紅色的……不要過來……不是我……不是我……”
她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能工作的員工，更像是一個剛從某個恐怖片現場逃出來、精神徹底崩潰的幸存者。
【招募成功！】 【員工編號：001】 【姓名：林薇（化名）】 【種族：？？？（靈體共生狀態-不穩定）】 【來源：被遺忘的精神病院舊址（水溺相關怨念聚合體）】 【職位：恐怖鬼怪區引導員兼情緒安撫員（臨時）】 【能力：微弱精神感知、恐懼情緒吸收與轉化（被動）、低語暗示（極不穩定）、水域相關怨念顯化（高風險）】 【薪金要求：每日吸收純淨的“恐懼能量”10單位，或等量其他高強度負面情緒。需提供“棲身之所”（建議靠近水域）。】 【當前狀態：重度混亂、痛苦、迷失。忠誠度：10（極度危險）。】 【提示：該員工處於嚴重不穩定狀態，急需疏導和穩定，否則有失控風險。建議宿主謹慎接觸。】
沈淵看着系統刷出來的一長串信息，頭皮一陣發麻。
精神病院？怨念聚合體？靈體共生？失控風險？
這招來的哪是員工？分明是個定時炸彈！
尤其是那忠誠度10（極度危險）的標注，讓他後背涼颼颼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淵的注視，那名叫林薇的“員工”猛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縮小的瞳孔驟然轉向他！
“啊——！”她發出一聲尖銳得不似人聲的嘶叫，如同受驚的野獸，猛地向後縮去，蜷縮在牆角，抱着頭瑟瑟發抖，囈語變成了壓抑的哭泣，“別看我……走開……都是紅色的……走開啊……”
沈淵僵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溝通？安撫？這狀態怎麼溝通？他怕自己一開口，對方就直接暴走給他看。
他嚐試着集中意念，通過系統向對方傳遞信息：“你……叫林薇？我是這裏的負責人，沈淵。你不用害怕，這裏很安全。”
林薇的哭泣聲停頓了一下，她慢慢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迷茫，但隨即又被巨大的痛苦淹沒。
“安……全？”她斷斷續續地重復着，聲音嘶啞，“沒有……安全的地方……水裏……一直跟着我……冷……”
她說着，又開始神經質地抓撓自己的手臂，蒼白的皮膚上立刻出現道道紅痕。
沈淵感到一陣頭痛。這員工別說幹活了，能不自殘就算謝天謝地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查看系統提示。棲身之所？靠近水域？吸收恐懼能量？
他想了想，再次嚐試溝通：“林薇，聽着，我知道你很痛苦。也許……我可以幫你。你需要一個地方休息，靠近水的地方，對嗎？還需要……‘食物’？”
當聽到“食物”兩個字時，林薇的身體明顯停止了一下顫抖，她再次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食……物？”她嘶啞地重復。
“對，食物。恐懼，對嗎？”沈淵小心翼翼地引導着，“在這裏工作，你可以得到你需要的‘食物’。但我需要你先冷靜下來，學會控制自己。”
他一邊說，一邊調出系統地圖，快速瀏覽。很快，他在距離售票大廳大約一公裏外，找到了一處標注爲“廢棄景觀湖”的地方。那裏似乎原本規劃了一個大型人工湖，但只挖好了基礎，引入了部分水源，然後就廢棄了。
“我給你找一個臨水的休息處，好嗎？”沈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
林薇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着他，身體的顫抖似乎減輕了一絲。
沈淵不敢耽擱，立刻起身。他保持着一個安全的距離，示意林薇跟着他。
林薇遲疑了很久，才慢慢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一具提線木偶，踉蹌地跟在沈淵身後，始終低着頭，嘴裏依舊念念有詞，但聲音小了很多。
沈淵帶着她，穿過荒廢的園區道路。一路上，林薇對周圍鏽蝕的器械、倒塌的建築毫無反應，但當經過一些潮溼的角落或者看到小水窪時，她會明顯地表現出恐懼和回避。
走了將近二十分鍾，一片開闊的、散發着淡淡土腥味和水汽的區域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巨大的人工湖基坑，底部積蓄着不少雨水和地下水，渾濁不堪，漂浮着一些垃圾和枯枝敗葉。湖岸是粗糙的泥地，周圍散落着生鏽的鋼筋和水泥管。湖心有一個小小的、未完成的混凝土平台，像是個孤島。
雖然環境簡陋甚至破敗，但這裏確實有水，而且足夠安靜，遠離主要通道。
“你看那裏，”沈淵指着湖心那個混凝土平台，“你可以暫時在那裏休息。我會盡量給你提供‘食物’。”
林薇呆呆地看着那片渾濁的水域，空洞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波動了一下。她沒有說話，而是徑直朝着湖水走去。
就在沈淵擔心她是不是要直接走進水裏時，她的身影在岸邊微微晃動了一下，變得有些模糊。
下一瞬間，她如同一個虛幻的倒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幾十米外的湖心平台上，蜷縮在了角落陰影裏，抱着膝蓋，一動不動，仿佛融入了那片荒涼的背景之中。
只有沈淵系統地圖上代表員工的綠色光點，穩穩地停留在那個位置。
沈淵長長鬆了口氣。
總算……暫時安置下來了。
雖然是個巨大的不穩定因素，但至少，名義上他有了第一個員工。
而且，是一個能以恐懼爲食的員工。這和他吸收情緒能量的系統，簡直是……絕配？
只是這“絕配”怎麼看都透着一股邪氣。
他搖搖頭，轉身往回走。還得想辦法完成那該死的10人任務。
剛走回售票大廳附近，他就聽到一陣引擎聲。
不是之前黃毛他們那種破車的噪音，而是低沉有力、保養良好的發動機聲音。
他心中一凜，加快腳步。
只見售票大廳門口，停着三輛黑色的、線條硬朗的越野車。車旁站着七八個人，男女都有，穿着專業的戶外沖鋒衣或機能風服裝，身上掛着各種拍攝設備——運動相機、無人機控制器、手持雲台，甚至還有人背着疑似信號增強器的裝備。
爲首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壯、留着精悍短發的男人，他正拿着一個平板電腦，對着破敗的售票大廳拍攝，並對着領口的麥克風低聲說着什麼：
“……老鐵們，坐標已經確認，就是這裏。‘星海遊樂園’，昨天嚇哭薇薇安的那個地方。看起來比視頻裏還要破……但越是這樣，越有可能藏着貓膩。今天‘掘金小隊’帶你們探一探這所謂的‘地獄級’鬼屋，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他旁邊一個染着藍色挑染短發的年輕女人不耐煩地打斷他：“頭兒，別對着你那破平板囉嗦了，直接進去瞅瞅不就完了？我倒要看看什麼玩意值888！”
另一個戴着眼鏡、技術員模樣的人則操作着手中的儀器，皺眉道：“磁場有點異常波動，但很微弱。空氣成分……溼度偏高，其他正常。沒檢測到大型投影設備或聲波武器的能量 signature。”
這群人，裝備精良，目的明確，看起來就不好糊弄。像是一個專業的、專門挑戰各種都市傳說和靈異事件的團隊。
沈淵心裏咯噔一下。
麻煩，上門了。而且是大麻煩。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走上前去。
那個短發壯漢立刻發現了他，鏡頭一轉，對準了沈淵：“呦？還真有人？哥們，你是這兒的……工作人員？”他的語氣帶着明顯的審視和懷疑，目光掃過沈淵身上那套略顯滑稽的工作服。
沈淵平靜地點點頭：“我是管理員。想體驗‘幽冥古道’？”
“對！”藍發挑染的女人搶着回答，語氣沖得很，“就是沖你們那嚇死人的項目來的！趕緊的，多少錢？哦，888是吧？姐們兒不差錢！”她說着就要掏手機掃碼。
“等一下。”短發壯漢攔住她，上下打量着沈淵，眼神銳利，“管理員先生，昨天那個主播，林薇薇，是在你們這兒出的事吧？嚇得直播都斷了。能解釋一下怎麼回事嗎？”
“還有你們那‘生死狀’，”技術男推了推眼鏡，“具有法律效力嗎？如果真的出了人身意外，你們打算怎麼負責？”
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帶着明顯的挑釁和調查意味。
沈淵看着他們，又看了看他們身上那些專業的設備。
他知道，簡單的恐嚇或者敷衍，對這些人恐怕沒用。他們就是沖着“打假”或者“挖掘真相”來的。
他沉默了幾秒，忽然抬起手，指向大廳側面，那條通往“幽冥古道”的、毫不起眼的小門。
聲音依舊平淡，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意味：
“規矩很簡單。”
“籤協議，付錢，進去。”
“至於裏面有什麼，會不會出事，進去了，自然知道。”
“不敢，現在就可以掉頭離開。”
他的目光掃過那個技術男手裏的檢測儀，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勾了一下。
“人類的儀器，測不出深淵的深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