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塵是被一陣劇烈的顛簸晃醒的,鼻尖縈繞着馬糞和塵土的混合氣味,跟他前一秒還在嗅的、論壇茶歇裏龍井的清香判若雲泥。他猛地睜眼,入目是鋥亮的白馬鬃毛,身上披的錦襴袈裟磨得脖子發癢,手裏還攥着根九環錫杖——這玩意兒敲一下,“哐當”聲能震得人耳鳴。
“好家夥”他嘟囔着抬手,摸到的卻是光溜溜的頭皮。下一秒,無數陌生記憶涌進腦海:陳玄奘、金山寺、太宗賜號、西天取經……玄塵倒抽一口涼氣,差點從馬背上栽下去。他,一個在現代靠解讀《論語》《道德經》就能圈粉百萬的國學大師,居然穿越成了唐朝第一“高危職業從業者”——唐僧!
理不清頭緒是真的,他昨晚還在跟人辯論“國學是否能適配現代社會”,怎麼一覺醒來就換了朝代換了身份?但半生鑽研國學的直覺告訴他,《周易》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從不是空談,天道運轉自有章法,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者,偏巧穿成取經核心人物。
沒等他琢磨透,前方兩界山突然傳來一聲嘶吼,震得白馬當場尥了蹶子,跟在後面的兩個隨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爹喊娘:“師、師父!是妖怪!咱們快回長安吧!”
玄塵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孫悟空要登場了。他雖通讀國學,可面對這種大鬧天宮的狠角色,說不懼怕那是扯謊。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皮上。他定了定神,循着聲音走到山腳下,果然見一只毛臉猴子被壓在石下,正扯着嗓子喊:“哪個不長眼的,快救老子出來!”
“猴、猴兄,”玄塵咽了口唾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說話別這麼沖,禮者,敬人也,你這般大呼小叫,誰願救你?”
孫悟空愣了愣,上下打量他一番:“你這和尚,倒跟別的禿驢不一樣。快救我出來,我保你西天取經,絕不多事!”
“空口無憑。”玄塵強壓下懼意,開始了他的“征服計劃”——從人性根處給這妖猴好好推敲推敲,“你可知自己爲何被壓五百年?儒家講‘吾日三省吾身’,你就沒琢磨過,爲什麼一身本事卻落得這般下場?”
孫悟空翻了個白眼:“還不是如來那老禿驢寧願自斷一臂陰我!”
“非也。”玄塵搖頭,擺出國學大師的派頭,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你大鬧天宮,擾亂天規,傷人性命,這是因;被壓五百年,是果。你總說自己是英雄,可仁者愛人,你闖禍時,想過花果山的猴孫會不會受牽連?想過那些被你誤傷的生靈有多無辜?這不是英雄,是莽夫!”
他以爲這番話能戳中孫悟空的痛處,畢竟哪個“英雄”願意被罵莽夫?可沒成想,孫悟空聽完不僅沒生氣,反而嗤笑一聲:“和尚,你這話說得,倒像個沒經歷過世事的書呆子。”
玄塵愣了:“你什麼意思?”
“你說的‘仁’,是書本裏的仁;你說的‘人性’,是聖人期待的人性。”孫悟空眼神突然變得深邃,完全沒了剛才的躁氣,“我老孫活了上千年,見慣了天庭的虛僞,地府的不公。所謂‘禮’,在強權面前屁都不是;所謂‘仁’,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我大鬧天宮,不是爲了虛名,是看不慣他們仗着天道賦予的權力,欺壓衆生。”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說我護不住猴孫,可我若不反抗,花果山早被天兵踏平了;你說我誤傷無辜,可天道之下,哪有絕對的無辜?佛曰‘衆生平等’,可如來壓我五百年,咋不說平等?儒家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天庭把我當個馬夫使喚,咋不說勿施於人?”
玄塵徹底傻了。他鑽研國學數十載,講過的道理能裝一籮筐,可此刻被這妖猴一番話懟得啞口無言。孫悟空說的,不是書本裏的條條框框,是血淋淋的現實,是他從未真正觸及過的、人性最本質的復雜。原來這妖猴對人性的理解,竟比他這個國學大師還要高深!一股難以言喻的自愧不如涌上心頭。
孫悟空見他愣住,倒也沒驕傲,反而語氣平和了些:“你這和尚,雖迂腐,卻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僞君子強。我五百年前就推算過,我若想超越如來,掙脫天道束縛,光靠一身蠻力不行,必須找到一條新的修行大道。”
玄塵下意識問:“什麼大道?”
“在你身上。”孫悟空眼神篤定,“你雖文弱,卻揣着一身能看透人心的道理。我看不透的人性,你能講;我悟不出的道,你能點。天道讓你我相遇,不是讓你征服我,是讓我跟着你,從你這國學裏,悟出新的修行法門。”
玄塵聽得目瞪口呆,合着他費盡心思想征服這妖猴,結果人家早就把他當成“修行工具人”了?他剛想開口吐槽,孫悟空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我既然認準了你,就絕不會害你。你只管講你的道,我只管護你西行,咱們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說着,他又催道:“快救我出來!我老孫五百年沒活動筋骨了,正好陪你練練手,看看你這國學,能不能真的幫我超越如來!”
玄塵站在原地,看着石下這只通透又霸氣的猴,心裏五味雜陳。怕還是怕,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這西遊之路,怕是比他想象的還要離譜。他嘆了口氣,轉身往山頂走去,嘴裏嘟囔着:“罷了罷了,‘道法自然’,既然天道這麼安排,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他揭下金符,山崩地裂之際,孫悟空縱身跳出,對着他咧嘴一笑:“師父,咱出發吧!誰敢攔路,我老孫一棒子敲飛!”玄塵縮了縮脖子,默默往後退了半步——就算知道這猴不會害他,這股子凶氣,還是怪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