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妝裂,九陽隕
青嵐城,百年未有的盛事。
林家府邸,朱門綺戶,紅綢如血。
從晨光微熹到日上中竿,賀喜的人流從未斷絕。城主府的鎏金車駕,五大家族的珍奇賀禮,甚至連遠在三百裏外的青雲宗都遣使送來一柄中品靈劍——這一切,都只爲今日大婚的主角。
林家少主,林玄。
十五歲築基巔峰,身負九陽神脈,被譽爲“青嵐城千年第一天才”。他的婚禮,本就是一場宣告,宣告着林家將在下一代手中,登頂青嵐城,甚至觸及北域更高層次的可能。
“吉時已到——”
司儀洪亮的聲音穿透喧囂,滿堂賓客瞬間寂靜。
百桌宴席,千人目光,齊齊匯聚於廳前。
林玄身着大紅織金喜服,身形挺拔如鬆。即便今日是新郎,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依舊帶着幾分屬於天才的疏朗與自信。劍眉之下,雙眸燦若星辰,只是此刻,那星光裏盛滿的,是對身旁鳳冠霞帔之人的溫柔。
紅綢另一端,柳清雪靜靜而立。
即便蓋頭遮面,僅憑那窈窕如扶柳的身姿,清冷如月華的氣質,便已讓人浮想聯翩。青嵐城第一美人,柳家大小姐,三年前被雲霄宗長老看中收爲親傳,如今更是傳言修爲深不可測。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拜天地——”
林玄與柳清雪轉身,對着廳外浩瀚蒼穹,躬身下拜。
陽光穿過雕花窗櫺,在林玄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他能感覺到丹田內,九陽神脈緩緩運轉,灼熱而精純的靈力如同蓄勢待發的熔岩,那是他驕傲的資本,也是未來守護家族、守護身邊人的力量。
“二拜高堂——”
主位上,林玄之父,林家當代家主林天豪,捋着短須,眼眶微紅。他身旁的空椅上,靜靜擺放着亡妻蘇婉清的靈位。這位鐵血半生的男人,此刻眼中唯有欣慰與追思。
林玄與柳清雪再次躬身。
堂下,大長老林震天笑容滿面,只是那笑意未曾深入眼底。他身側,幾位長老神色各異,或欣慰,或復雜,或隱隱帶着不甘。
“夫妻對……”
“且慢。”
司儀第三聲唱喏,被一道清越卻冰冷的聲音截斷。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金鐵交鳴,瞬間壓下了所有喜慶的樂聲與嘈雜。
譁然聲起。
賓客們驚愕回頭,看向廳門之外。
三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立於庭院中央白玉石階之上。
爲首者,一襲雲紋白衣,纖塵不染。面容俊美近乎妖異,肌膚如玉,眉眼如畫,負手而立間,自有一股凌駕衆生的淡漠氣度。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周遭的光線仿佛都黯淡了幾分,所有的注意都被強行攫取過去。
身後兩人,一灰一黑,皆是老者模樣。灰衣老者面容枯槁,閉目垂首,仿佛睡着。黑衣老者眼神銳利如鷹,掃視全場,凡被他目光觸及者,皆感心神劇震,靈力凝滯。
“金丹……是金丹真人!”席間,一位見多識廣的散修駭然失聲。
“不止!這般年輕……這氣度……難道是上宗真傳?”有人顫抖猜測。
林天豪臉色驟變,猛然起身,築基巔峰的氣勢轟然爆發,護住身前:“閣下何人?爲何擅闖我林家婚宴,打斷吉時?”
白衣青年卻看都未看林天豪一眼。
他的目光,越過重重人群,精準地落在柳清雪身上。那目光中的冰冷融化了些許,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卻也藏着不容抗拒的掌控。
“清雪,”他開口,聲音依舊清越,“玩夠了嗎?”
六個字。
如同六道九天雷霆,狠狠劈在喜慶的廳堂之上。
紅綢不再喜慶,像流淌的血。
賓客臉上的笑容僵住,化爲難以置信的驚愕。
林玄握着紅綢的手,指節瞬間發白。他猛地轉頭,看向身側的柳清雪。
蓋頭之下,柳清雪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然後,在滿堂死寂之中,那只戴着翡翠鐲子的纖纖玉手,緩緩抬起,抓住了大紅蓋頭的邊緣。
“清雪!”林玄低喝,心中那不祥的預感化爲冰冷的洪流,沖刷四肢百骸。
蓋頭,被掀開了。
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眉如遠山,眸似秋水,肌膚勝雪,唇若點朱。只是此刻,那雙曾對林玄含羞帶怯的秋水中,翻涌着復雜難明的情緒——愧疚、決絕、一絲掙扎,以及最終沉澱下來的冰冷。
她避開了林玄灼熱而痛楚的視線,輕咬下唇,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大廳中:
“林玄,對不起。”
對不起。
三個字,輕飄飄,卻比世間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鋒利,瞬間洞穿了林玄所有的防御,將他釘死在“新郎”這個可笑的角色上。
她轉身,邁步,大紅嫁衣迤邐曳地,走向那白衣青年。步伐起初有些滯澀,隨即越來越快,越來越穩。行至白衣青年面前三尺,她盈盈下拜,姿態恭敬而疏離:
“清雪,見過蕭師兄。”
蕭師兄。
林玄腦中嗡嗡作響,所有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刺骨的冰涼。他想起來了,三年前柳清雪被接走時,曾偶然提及,宗門內有一位驚才絕豔的蕭師兄,對她頗爲照拂。當時他少年意氣,只當是尋常同門,一笑而過。
原來……如此。
“自我介紹一下。”白衣青年——蕭天宇,終於將目光施舍般投向林玄。那目光裏沒有嫉恨,沒有嘲諷,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淡漠,如同神祇俯瞰掙扎的螻蟻。
“雲霄宗,少主,蕭天宇。”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說出了最後三個字,“清雪的……道侶。”
道侶!
不是師兄,不是朋友,是道侶!修仙界中,比凡俗夫妻更爲緊密,共享大道,氣運相連的伴侶!
“道侶?”林玄的聲音嘶啞得可怕,他死死盯着柳清雪,眼中血絲蔓延,“那你我自幼定下的婚約,算是什麼?這三年來,你與我書信往來,情意綿綿,又算是什麼?”
柳清雪垂眸,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幼時戲言,長輩安排,當不得真。林玄,三年了,你我早已是雲泥之別。”
她微微抬起下巴,那屬於雲霄宗親傳、築基中期修士的傲然,此刻展露無遺。
“我在雲霄宗,得師尊傾囊相授,見的是九天雲海,修的是無上大道。而你,”她目光掃過林玄,閃過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憐憫,“固守這青嵐城一隅,十五歲築基巔峰後,整整兩年,修爲未有寸進。我們的世界,早已不同。這樁婚事,本就是錯誤。”
“未有寸進……”林玄慘笑。他何嚐不想突破?可九陽神脈乃曠世奇脈,每進一步所需積累是常人數十倍!他兩年苦修,根基之渾厚,遠超同儕,只爲了一朝凝聚完美金丹!這一切,他曾與她書信細說,她當時回信盡是鼓勵與理解。
原來,都是假的。
所有的溫情,所有的承諾,都只是她離開這“泥潭”前,最後一點敷衍,或是……一點愧疚的補償?
賓客間響起低低的議論聲,不少人露出恍然、同情,乃至幸災樂禍的神色。是啊,一個停滯不前的“天才”,如何配得上一飛沖天的鳳凰?
“所以,今日這場婚禮,”林玄緩緩掃視全場,最後將血紅的眸子定格在蕭天宇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聲音冰寒刺骨,“是你們設計好的一場戲?一場羞辱我林家,徹底了斷的戲碼?”
蕭天宇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林玄的直白。他輕輕搖頭,語氣帶着一絲施舍般的寬容:“設計?談不上。只是清雪道心上一縷塵緣,需親手斬斷,方得圓滿。本少主不過是爲她護法,順便……”
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林玄身上,那淡漠的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極淺卻令人心悸的寒意。
“聽說你是九陽神脈?這種體質,放在下界邊陲,倒也算個稀奇物件。”
“可惜,”他輕輕吐出兩個字,仿佛宣判。
話音未落,他身後那一直閉目垂首的灰衣老者,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靈力澎湃的爆發。
他只是抬起了那只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的手掌,對着林玄的方向,遙遙一按。
快!
無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視覺,超越了感知!
林玄甚至沒看到老者如何動作,只覺周遭空間驟然凝固,無邊的恐怖將他淹沒。下一瞬,胸口傳來無法言喻的劇痛!
那只枯瘦的手掌,仿佛穿透了空間,憑空出現在他丹田位置,輕輕印了上去。
“噗——!”
不是砰的悶響,而是一種噗的,仿佛什麼精美瓷器被輕易捅破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陰冷、霸道、充滿毀滅意味的靈力,如同無數毒龍,順着掌心瘋狂涌入林玄體內。所過之處,堅韌寬闊的經脈像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那傲視同儕、灼熱如烈陽的九陽神脈,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光芒急速黯淡,最終“咔嚓”一聲,徹底崩碎!
丹田氣海,修士根本所在,在這股絕對的力量面前,如同被重錘砸中的蛋殼,轟然破碎!精純的九陽靈力失去了束縛,瘋狂逸散,卻被那陰冷靈力無情吞噬、湮滅。
“呃啊——!!!”
林玄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整個人如同破布口袋般倒飛出去,撞碎了身後擺滿珍饈的檀木桌案,碗碟菜肴傾覆,湯汁與鮮血混雜,潑灑在他一身大紅喜服上,刺目驚心。
“玄兒——!!!”
林天豪目眥盡裂,肝膽俱碎!築基巔峰的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身形化作殘影撲出。然而,另一道更加恐怖的氣息瞬間將他鎖定。
是那黑衣老者。
他只淡淡看了林天豪一眼。
僅僅一眼。
林天豪如遭雷擊,撲出的身形硬生生僵在半空,仿佛被無形的太古山嶽鎮壓,體內奔騰的靈力瞬間凍結,一口逆血涌上喉嚨,被他死死咽下,嘴角卻已滲出猩紅。
金丹之威,一至於斯!
蕭天宇負手而立,神情無波無瀾,仿佛只是隨手拂去了一片落葉。
“九陽神脈,聽着礙耳,留着也無用,廢了也好。”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免得日後,再生出些不該有的癡心妄想。”
他目光掃過癱在狼藉中,渾身浴血、氣息奄奄的林玄,如同看着一只隨時可以碾死的蟲豸。
“今日留你一命,是念在清雪與你尚有幾分舊識情分。”他牽起柳清雪的手,那手微涼,有些僵硬,但他握得很穩。
“好自爲之。”
說罷,轉身。
柳清雪被他牽着,身不由己地挪動腳步。在轉身的刹那,她終究還是回了一次頭。
看向那個曾經驕傲如烈日,此刻卻躺在血污與殘羹中抽搐的少年。
那一眼,很深。
愧疚如潮水般涌過,但更深處,是一種決絕的清明,一種斬斷過去、奔赴更高處的堅定。她嘴唇翕動,無聲地,再次說了那三個字:
“對不起。”
然後,她轉回頭,不再看那片刺目的紅與血。
蕭天宇一手牽着她,一步踏出,身影已在庭院上空。灰黑二老緊隨其後。
四道身影,來時突兀,去時從容,轉眼間化作天際流光,消失不見。
只留下滿堂死寂,一片狼藉。
紅綢碎裂,喜字歪斜。
佳肴美酒混合着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
賓客們面面相覷,噤若寒蟬。方才還熱鬧喧囂的婚禮,轉眼成了修羅場,成了天大笑話。
“咳……咳咳咳……”林玄蜷縮在地上,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更多的血沫。劇痛從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頭都像被碾碎。但更痛的是心,是魂。
空了。
丹田處空空蕩蕩,曾經如岩漿奔流、給予他無盡力量與自信的九陽靈力,消散一空。經脈寸寸斷裂,修爲根基徹底被毀。
十五歲築基巔峰?青嵐城千年第一天才?
笑話!
他現在連最普通的凡人都不如。凡人尚有完整身軀,而他,經脈盡碎,丹田被毀,已是徹頭徹尾的廢人,比廢人更不如的殘軀!
“玄兒!我的玄兒!”林天終於掙脫了那無形的壓制,撲到林玄身邊,顫抖着手想要輸入靈力,卻驚恐地發現,靈力進入林玄體內,如同泥牛入海,甚至加劇了他的痛苦——丹田已碎,經脈已斷,如何承載靈力?
“快!快請醫師!請最好的醫師!”林天豪虎目含淚,嘶聲怒吼,狀若瘋狂。
幾位忠於林家的長老慌忙應聲,跌跌撞撞沖出大廳。
賓客中,有人終於反應過來。
“林……林家主,家中忽有急事,先行告退……”
“對對,商會那邊還有筆要緊生意……”
“抱歉,想起今日還有爐丹未煉……”
一個,兩個,十個……方才還舉杯恭賀的賓客,此刻紛紛起身,尋着各種拙劣的借口,匆匆離去,生怕沾染半分晦氣。
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
林家少主成了廢人,得罪的卻是雲霄宗少主!誰還敢與林家親近?
短短半炷香時間,滿堂賓客走了九成。剩下的,只有寥寥幾位與林家世代交好、或本身就與林家利益捆綁太深的盟友,以及一些面露不忍卻無能爲力的老友。
“爹……”林玄艱難地抬起眼皮,看着父親瞬間蒼老了十歲的面容,看着他眼中的血淚,心髒抽搐般疼痛,“對……不起……是孩兒……連累……林家……蒙羞……”
“別說話!玄兒,別說話!爹一定救你!傾家蕩產,也一定治好你!”林天豪緊緊抱着兒子,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林玄染血的臉上。
夜色,如墨染般侵吞了最後的天光。
林家府邸,紅燈籠未熄,卻再無人覺得喜慶,只覺那紅光幽幽,如同鬼火。
正堂廂房內,燈火通明。
“林少主脈象紊亂至極,丹田……唉,破碎之象,回天乏術啊。”
“九陽神脈被毀,經脈盡斷……除非能找到六品以上的‘續脈丹’和‘補天髓’,再請元嬰大能以本源溫養,或有一線生機……可這……”
“老朽學藝不精,慚愧,慚愧……”
一名名被重金請來的醫師、丹師,把脈之後,皆是搖頭嘆息,留下一些治標不治本的溫和丹藥,匆匆離去。他們眼神中的惋惜與隱藏的疏離,如同冰冷的針,刺在林家每個人的心上。
六品丹藥?元嬰大能?對於最強的家主也只是築基巔峰的青嵐城林家而言,那與傳說中的仙丹神人無異。
“庸醫!都是庸醫!”林天豪暴躁地揮退又一位名醫,頹然坐倒在椅中,雙手深深插入頭發。
“家主,”大長老林震天步入房中,面色沉痛,眼底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幽光,“玄兒之事,老夫亦心痛如絞。但如今,當務之急,是穩住家族啊!”
他環視房中幾位核心長老,聲音壓低,卻清晰可聞:“今日之事,已傳遍全城。城主府、趙家、李家那些豺狼,恐怕已經磨牙吮血!玄兒重傷需靜養,此地人多嘈雜,不如先移至安靜之處,我等也好商議對策,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
林天豪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震天!你此言何意?玄兒重傷垂危,正需全力救治,你竟想將他移出正堂?”
“家主!”另一位與林震天走得近的長老接口,“正堂乃家族核心,人來人往,不利於少主養傷。偏院柴房旁有一淨室,僻靜幹燥,正合適。家族存亡關頭,還請家主以大局爲重!”
“你們……”林天豪怒極,胸口劇烈起伏。
“爹……”微弱的聲音從床榻傳來。
林玄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眼神渙散,卻帶着一種死寂的清明。他看到了父親眼中的掙扎與痛苦,看到了幾位長老看似懇切實則逼宮的神情。
“我去……柴房……”他每說一個字,都扯動破碎的髒腑,痛徹心扉,但他聲音平靜,“家族……要緊。”
“玄兒!”
“不必……多說。”林玄閉上眼,仿佛用盡了最後力氣。
最終,林天豪在幾位長老的“勸說”和“大局”壓力下,痛苦地妥協了。林玄被小心翼翼地用軟榻抬出正堂,穿過寂靜得可怕的長廊,抬向家族最偏僻的西院。
那裏,緊鄰着堆放雜物的柴房,確有一間久未住人的淨室。
夜風淒冷,穿透單薄的窗紙。
淨室中,只餘一榻、一桌、一椅,連盞像樣的油燈都沒有,只有半截將盡的蠟燭,搖曳着昏黃微弱的光。
林玄被安置在硬板床上,身上蓋着單薄的舊被。所有“珍貴”的療傷丹藥都被留在了正堂,美其名曰“由家族統一調配,以備不時之需”,實際上,送來的只有最廉價的止血散和安神湯。
房門被輕輕關上,落鎖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門外,隱約傳來低語:
“……好生看顧,莫要讓人打擾少主靜養。”是林震天的聲音。
“是,大長老。”看守的護衛恭敬應聲,腳步聲遠離。
靜。
死一般的寂靜。
身體無處不在的疼痛,丹田處空虛無力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比這更刺骨的,是柳清雪轉身離去的背影,是蕭天宇那淡漠如看螻蟻的眼神,是賓客們倉皇離席的避之不及,是父親瞬間佝僂的背影和眼中深沉的痛楚……
“嗬……嗬……”他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想哭,卻流不出淚。淚水仿佛都被那毀滅性的靈力蒸幹了。
不甘心……
我林玄,十歲煉氣圓滿,十三歲築基,十五歲築基巔峰,九陽神脈震動青嵐!我曾立志要帶領林家走向輝煌,要探索大道巔峰,要守護我所珍視的一切……
憑什麼?
憑什麼三年的情意,抵不過所謂“雲泥之別”?
憑什麼他蕭天宇可以高高在上,隨手毀我道基,斷我前程?
憑什麼我林家要受此奇恥大辱,父親要忍受逼迫?
好恨!
恨柳清雪的薄情與背叛!
恨蕭天宇的霸道與冷酷!
恨自己的弱小與無力!
更恨這賊老天,爲何給予我天賦,又如此輕易將它奪走!
意識在無邊的恨意與劇痛中逐漸模糊,沉向冰冷的黑暗深淵。身體越來越冷,生命的氣息如同風中之燭,隨時可能熄滅。
就這樣結束了嗎?
像一條野狗,死在這冰冷的柴房旁,無人問津?
林家,也會因我而衰敗,父親會因我而餘生痛苦……
不……
我不要……
我不能……
“我……不……甘……心!!!”
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最後一刹那,一股凝聚了所有怨恨、痛苦、絕望與求生欲的執念,如同最後的火星,在他靈魂深處猛然炸開!
仿佛觸動了冥冥中某個不可知的開關。
【滴——】
一個冰冷、機械、毫無情感波動的聲音,突兀地在他腦海最深處響起。
【檢測到符合綁定條件的瀕死生命體……掃描中……】
【靈魂強度:優異(九陽神脈殘餘本源滋養)】
【意志評級:極端堅韌(強烈仇恨、極致不甘、純粹求生欲混合)】
【因果糾纏:濃鬱(破滅、背叛、崛起之兆)】
【符合‘破而後立,向死而生’核心遴選條件。】
【開始綁定……萬界分解系統……】
【1%…15%…37%…66%…89%…100%】
【綁定成功。】
【宿主:林玄】
【狀態:瀕死。丹田破碎(重度),九陽神脈崩毀(重度),全身經脈寸斷(重度),髒腑受損(中度),失血(中度)】
【提示:狀態極度糟糕,建議立即處理。】
【系統初始權限解鎖:物質分解(凡階)、基礎合成(凡階)、狀態分析(初級)】
【新手禮包發放:免費‘完美修復’權限一次(限24小時內使用,可修復一切非概念性、非規則性損傷)】
【系統核心準則提示:萬物皆可分解,萬法皆可解析,一切結構皆有破綻,一切存在皆可重構。】
【祝您使用愉快,踏上全新的……掠奪與重構之路。】
林玄驟然睜大了眼睛。
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
眼前,不是冰冷的牆壁和昏暗的燭光。
而是一片懸浮的、半透明的、散發着淡藍色微光的奇異光幕!
光幕之上,一行行清晰冰冷的文字,如同神諭般呈現。最上方是他的狀態描述,觸目驚心。下方是幾個簡單的選項和功能說明。而在光幕中央,一個金色的、不斷微微閃爍的按鈕,如同黑夜中的燈塔,散發着無窮的誘惑與希望——
【立即使用‘完美修復’】
柴房外,夜風呼嘯,如泣如訴。
柴房旁,淨室之內,燭火將盡,明滅不定。
硬板床上,瀕死的少年,看着眼前只有他能看見的虛幻光幕,幹裂染血的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不是恐懼。
是一種絕處逢生、近乎癲狂的激動!
系統?分解?重構?
雖然不明所以,但那“完美修復”四個字,如同炙熱的烙鐵,燙穿了他所有的絕望!
他顫抖着,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抬起那只幾乎失去知覺的右手。
手指痙攣,一點點,一點點地挪動。
指向那虛幻光幕中的金色按鈕。
“柳……清……雪……”
“蕭……天……宇……”
“雲……霄……宗……”
嘶啞的聲音,如同地獄惡鬼的磨牙聲,一字一句,從齒縫中擠出,帶着滔天的恨意,與涅槃重生的瘋狂。
“等着……我……”
染血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那片虛無。
但反饋回來的,卻是實質般的、溫暖的觸感。
【確認使用‘完美修復’?】
【確認。】
指尖,按落。
嗡——!!!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只有林玄體內,仿佛宇宙初開般的一聲輕鳴。
金色的光芒,並非從外界而來,而是從他破碎的丹田最深處,從每一寸斷裂的經脈末端,從幹涸的血液裏,從衰敗的細胞中……悄然綻放。
溫和,卻無可阻擋。
如同春日照融冰雪,細雨滋潤枯田。
破碎的丹田碎片,被金色的能量包裹、牽引,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重組,形成一個更加堅固、更加深邃、隱隱帶着混沌色澤的丹田雛形。
寸斷的經脈,被金光串聯、接續,舊有的通道被拓寬,新的、更高效的路徑在金光中自然衍生,如同老樹生新枝,蛛網織新絡。
崩毀的九陽神脈,其最核心的一點不滅真意,被金光小心地收集、溫養,雖然遠未恢復,卻如同埋入沃土的種子,蟄伏下重生的希望。
劇痛如潮水般褪去。
冰冷被溫暖驅散。
力量,一絲絲,一縷縷,重新在體內滋生。雖然微弱,卻真實不虛!
林玄睜着眼,看着屋頂的橫梁,感受着體內翻天覆地、堪稱神跡的變化。金色的光芒在他瞳孔深處流轉,倒映着那搖曳的燭火。
燭火,終於燃到了盡頭。
噗的一聲輕響,熄滅了。
淨室,陷入徹底的黑暗。
然而,一雙比星辰更亮,比深淵更冷,燃燒着冰冷火焰的眸子,卻在黑暗中,緩緩睜開。
新的傳說,新的征途,與那焚盡一切的復仇之火……
將從這間毗鄰柴房的破敗淨室中。
悄然點燃。
(第一章 紅妝裂,九陽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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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示】
第一章着力構建極致的反差與情緒沖擊:從巔峰到深淵,再從深淵窺見一絲曙光。主角的林玄的轉變是核心,從驕傲的天才到被廢的絕望,再到綁定系統後重燃的、冰冷的復仇之火。系統的出現是轉折點,但並未立刻讓他恢復巔峰,只是保住了根本,留下了無限可能和懸念。下一章,將正式展開“分解系統”的初期運用,以及主角在家族內外的初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