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秋霧,將青灰色灑滿永昌侯府錯落的屋檐。
偏院角落,林晚在一陣尖銳的鈍痛中醒來。膝蓋處的腫脹並未消減多少,動一動便是鑽心的疼。她躺在硬板床上,盯着頭頂洗得發白、打着補丁的青色帳幔,屬於陳安安的那部分意識,冷靜地評估着現狀。
身體:極度虛弱,多處軟組織損傷,有感染風險。
處境:侯府底層庶女,剛受重罰,被嫡母嫡姐視爲眼中釘,生存危機近在咫尺(莊子“靜養”)。
資源:一個怯懦的生母,一個膽小的丫鬟,一間陋室,以及……一個來歷不明、用途待測的“數據視野”。
昨晚那張粗糙的表格,是第一塊投入死水的石子。結果未知,風險極高。
她緩慢地側過身,目光落在趴在床邊矮凳上睡着了的春桃身上。少女眼下有着濃重的青影,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蹙着。
【春桃:忠誠值68,恐懼值68,疲憊值85。】
忠誠值比昨晚入睡前又跌回去一點,但恐懼值有所下降。疲憊值很高,看來守了半夜。
“春桃。”林晚開口,聲音沙啞。
春桃一個激靈醒來,慌忙抬頭:“小姐!您醒了?可是要喝水?還是疼得厲害?” 她手足無措地想站起,卻因久坐腿麻而踉蹌了一下。
“我沒事。”林晚看着她,“昨晚交代你的事,記得嗎?”
春桃臉色一白,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裏有個隱秘的小口袋,硬硬的紙塊還在。她用力點頭:“記得,小姐。奴婢……奴婢待會兒就去。”
“不急。”林晚的目光移向窗外,“等過了早膳時辰,府裏人多起來,你再找機會。記住,要‘偶然’。”
“是。”
早膳是一碗稀薄的米粥,一碟鹹菜,兩個小小的、冷硬的粗面饅頭。柳姨娘親自端來,眼睛紅腫未消,看着林晚艱難起身的樣子,眼淚又涌了上來:“晚兒,這……這怎麼吃得下……”
“姨娘,我吃得下。”林晚接過粥碗,小口小口地,強迫自己吞咽。身體的能量補充是當前第一要務,再難吃也必須吃。她需要盡快恢復體力,應對可能到來的任何變數。
數據視野下,柳姨娘的【擔憂值】依舊高企,【認命值】也居高不下。林晚知道,短時間內無法改變這個被時代和命運徹底規訓了的女人。她能做的,是讓自己先站起來。
早膳後,柳姨娘被張嬤嬤派人叫去問話,無非是敲打警告。偏院只剩下林晚和春桃,以及院門外那兩個昨日就“奉命”來“照料”、實則是監視的婆子。
陽光透過窗櫺,在室內投下幾道細長的光柱,灰塵在其中飛舞。
林晚靠在床頭,看似閉目養神,實則腦海中的數據視野如同後台程序般悄然運行,捕捉着偶爾經過院門的仆役丫鬟的零星情緒碎片。大多都是【漠視】、【好奇】或【一絲幸災樂禍】。
她在等待。等待那第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
午時剛過,前院方向隱約傳來不同尋常的動靜。並非喧囂,而是一種緊繃的、壓抑的騷動,像滾水將沸未沸時的沉悶。這動靜透過層層院落傳到這偏僻角落時,已微不可聞,但林晚還是捕捉到了。
春桃正借着打水的機會在院門處張望,回來時臉色有些發白,壓低聲音:“小姐,前頭好像出事了,好些人往正院那邊跑,神色都不太對。”
林晚的心跳微微加速。是巧合,還是……
她強迫自己沉住氣:“與我們無關的事,不必多問。讓你做的事,做了嗎?”
“做了。”春桃聲音更小,“奴婢在花園假山後頭躲着,看見林管家遠遠過來,就把紙團丟在小徑拐角一叢枯草邊,用塊小石子壓了個角。林管家路過時,果然看見了,撿起來看了半天……”
“他什麼表情?”林晚追問。
春桃努力回憶:“離得遠,看不清,但他站在那兒看了好一會兒,還皺了眉,然後……就把紙揣袖子裏了,也沒喊人,就走了。”
撿走了。看了。沒聲張。
【林福:好奇值上升,評估值觸發。】 這是林晚根據春桃描述和邏輯推斷,給那位尚未正式“掃描”到的管家下的初步判斷。
一個謹慎、務實、且對侯爺絕對忠誠的管家。她的“奇思妙想”會引起他的注意,但能否轉化爲價值,尚是未知數。
時間在等待中緩慢流逝。膝蓋的疼痛在持續,林晚讓春桃找來一些幹淨的布條,重新固定了一下,又用冷水浸過的布巾冷敷。簡單的處理,聊勝於無。
她的大腦卻在高速運轉。原主的記憶,侯府的人際結構,可能的利益節點,以及那個懸在頭頂的“賞花宴後送莊子”的威脅。數據視野是她獨特的信息優勢,但信息本身不會自動轉化爲安全。她需要計劃,需要籌碼,需要……破局點。
申時左右,院門外傳來腳步聲,不是柳姨娘,也不是那兩個婆子。
一個穿着體面灰布直裰、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站在了偏院門口,身後跟着一個小廝。他沒有進來,只是目光平靜地掃了一眼簡陋的院落,然後對聽到動靜走出來的春桃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帶着公事公辦的腔調:
“柳姨娘可在?侯爺傳三小姐去書房一趟。”
春桃手裏的木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潑了一地。她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晚在屋內聽得清清楚楚。
來了。比她預想的快。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驟然掀起的波瀾。是福是禍,總要面對。
“春桃,進來。”她揚聲,聲音竭力保持平穩。
春桃連滾帶爬地跑進來,滿臉驚惶:“小姐!侯爺……侯爺叫您去書房!這、這怎麼辦……”
“慌什麼。”林晚看着她,“扶我起來,找那件月白色的舊衫,頭發重新梳一下,要最簡單的。”
“可是小姐,您的膝蓋……”
“無妨。”林晚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
換衣,梳頭。月白色的半舊衫裙洗得有些發白,毫無紋飾。頭發梳成最簡單的雙丫髻,用一根素銀簪子固定,臉上未施半點脂粉。鏡中的少女臉色蒼白,眉眼間還殘留着久病的孱弱和長期怯懦生活留下的瑟縮痕跡,但那雙眼睛深處,卻有什麼東西沉澱了下來,顯得異常沉靜。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緩緩挺直了背脊——盡管這個動作牽動了膝蓋的傷處,帶來一陣銳痛。
“我去了。”她對嚇得六神無主的春桃和聞訊趕回、同樣面無人色的柳姨娘說道,“你們在這裏等着,不必擔心。”
踏出院門的那一刻,深秋午後帶着寒意的風撲面而來。領路的小廝在前方沉默地走着,步履均勻。林晚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踏得平穩,膝蓋的疼痛被她強行壓制在某個可以忍受的閾值之下。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以“林晚”的身份,走向這座侯府的心髒地帶。
穿過一道又一道月亮門,走過蜿蜒的回廊,經過打理得宜卻已顯蕭瑟的花園。路過的仆役紛紛低頭避讓,眼角的餘光卻掩飾不住好奇與打量。
數據視野悄然開啓,如同一個無形的雷達,掃過那些匆匆一瞥的面孔。
【好奇值65,漠視值70,些許探究值45……】
這些數字如同背景噪音,被她快速過濾。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到來的會面上。
書房坐落在侯府外院與前院的交界處,獨享一方清幽。青磚灰瓦,門前植着兩株遒勁的老鬆。領路小廝在台階下停住,躬身退到一旁。
林晚獨自踏上那三級光潔的青石台階。門虛掩着,透出裏面更明亮的光線和一股書卷、墨錠混合的沉靜氣味。她抬手,指尖尚未觸到門扉,裏面便傳來一個聽不出情緒的中年男聲:
“進來。”
推門而入。
書房比想象中更寬敞,也更……有壓迫感。三面頂天立地的紫檀木書架塞滿了典籍,空氣中彌漫着紙張和墨錠特有的氣味。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書案置於正中,其後坐着她的父親,永昌侯林弘。
他並未着官服,只一襲家常的深青色直裰,正低頭看着手中的一卷文書。燭台的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和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鬢角。年近四十,面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朗,只是眉宇間沉澱着久居上位的威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政務與家族瑣事侵擾的疲憊。
聽見她進來,他並未立刻抬頭。
林晚依着記憶裏的規矩,行至書案前三步遠的地方,斂衽,垂首,姿態恭敬到近乎謙卑:“女兒林晚,給父親請安。”
沒有回應。
書房裏只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細微噼啪聲,以及她自己刻意放緩、幾乎屏住的呼吸。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考驗,一種無聲的下馬威。他在用這種方式提醒彼此之間天塹般的身份差距,以及這次召見本身的不尋常。
數據面板鎖定了眼前唯一的目標:
【永昌侯林弘:審視值85,探究值78,警惕值45,對家族利益專注值95。】
審視和探究爲主,警惕值不算高。但那個高達95的“對家族利益專注值”,像一道冰冷的法則,注解着他所有行爲的底層邏輯——一切以侯府利益爲衡量準繩。個人情感、父女親情,在此面前微不足道。
“起來吧。”他終於放下文書,抬眼看她。目光並不如何銳利,卻有種沉甸甸的分量,仿佛能穿透這身素淨的皮囊,掂量內裏的骨頭有幾兩重。“膝蓋可好些了?”
“謝父親關懷,已無大礙。”林晚起身,依舊垂着眼,聲音平穩。不能流露出太多痛苦,那會顯得脆弱無用;也不能表現得全無影響,那會顯得虛假或是對懲罰的不敬。
“嗯。”他應了一聲,聽不出喜怒。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書案上攤開的另一張紙——質地粗糙,邊緣發毛,上面是炭筆勾勒的橫豎線條和字跡。
正是她那張《中秋宴籌備分工與物料核檢表》。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紋絲不動。
“這東西,”林弘點了點那張紙,語氣平淡,“是你弄出來的?”
“是女兒胡亂畫的。”林晚將姿態放得極低,聲音細弱,“想着理清院內瑣事,讓姨娘少操些心,也免得……再因疏忽惹母親不快。” 理由找得合乎“林晚”以往的人設——膽小,或許有點孝心和小聰明,核心動機是“避禍”。
“胡亂畫?”林弘身體微微後靠,靠在椅背上,這個姿勢顯得放鬆了些,但審視的意味更濃,“這‘胡亂’一畫,倒比府中賬房先生用了多年的流水簿子還要清楚幾分。還有前日宴上那道‘三絲羹’……聽說,也是你院裏提醒的?”
核心問題來了。宴席危機與表格,兩者關聯,直指她的“異常”。
林晚抬起眼,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被父親注意的惶恐和細微的、受寵若驚般的雀躍:“女兒不敢居功。是丫鬟春桃偶然聽廚房老人提及李夫人口味,女兒只是想着替父親分憂,才讓她去遞個話……至於那表格,”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女兒只是覺得,把事情一件件寫清楚,誰該做什麼,做到哪一步了,出了什麼問題,都列明白,或許就不容易出錯了。女兒愚笨,只會用這笨法子。”
她將現代項目管理的核心理念,包裝成最樸素的、符合深閨少女認知的“理清事情的笨辦法”。強調“理清”,而非“管理”;強調“避錯”,而非“高效”。
林弘沉默了片刻,書房裏再次只剩下燈花細微的爆裂聲。
“西街有三間綢緞鋪子,”他突然轉換了話題,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窗外的天氣,“近半年賬目混亂,盈利月月遞減,三個管事各執一詞,都說自己盡心竭力,是旁人拖了後腿。若讓你去查,你當如何?”
考驗升級了。從內宅瑣事,直接跳到外院經營,且是明顯有貓膩的爛攤子。這是要探她的能力邊界,也是要看看她這“笨法子”是否真有普適性,還是僅僅一點內宅小聰明。
林晚心頭電轉。不能表現得太精明,引人忌憚;也不能太蠢笨,浪費了這難得的“面試”機會。數據面板上,他的【探究值】微微上升到了80。
她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片刻後才小心翼翼道:“女兒愚鈍,未見過外頭鋪子的賬……只是猜想,既然賬目混亂,或許是因爲進出款項、貨物往來記得太雜太亂?若能將鋪子半年內所有進貨的單據、售出的記錄、銀錢出入,都按着時間先後,一筆筆重新謄抄清楚,再分成‘進來的貨’、‘賣出的貨’、‘庫房裏剩的’、‘花出去的錢’、‘收進來的錢’這幾大類……同一批貨物,從哪兒來,賣了多少錢,錢又去了哪兒,這樣順着理一遍,或許就能看出哪裏對不上,哪裏有問題了。只是……這法子耗時費力,怕是不頂用。”
她沒有提任何復式記賬、審計抽樣等概念,只說“重新謄抄、分類整理”,強調的是一個最基礎的“理”字和“順藤摸瓜”的思路。但這恰恰是解決混亂賬目的核心第一步——數據歸集與初步清洗。同時,她刻意強調這法子“笨”、“耗時費力”,符合一個有點想法但缺乏經驗的深閨少女形象,也降低了威脅性。
林弘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他再次看向她,這一次,目光停留的時間更長了些。數據面板上,【審視值】下降到80,但【探究值】升到了82,一個新的【評估值】悄然出現,並直接跳到了70。
“分類整理,順藤摸瓜……”他低聲重復了一遍,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你近日,可是讀了什麼書?或是……聽了什麼人的指點?”
最後一句,語氣微微下沉,帶上了不易察覺的銳利。
懷疑她有外援,或是接觸了不該接觸的人。這是對她突然“開竅”的合理質疑。
林晚立刻搖頭,臉上適時地浮現出被誤解的慌亂和委屈:“女兒不敢!女兒只是……只是自己瞎想的。因見姨娘管理小院時常爲瑣事煩心,便琢磨着有沒有更清楚的法子。並未讀什麼特別的書,也、也無人指點。” 她將思路來源死死限制在內宅日常的“小院瑣事”上,撇清任何可能引起他懷疑的外界聯系或高人指點。
他盯着她,似乎在判斷她話裏的真僞。那雙久居官場的眼睛,銳利而深沉。數據面板上的數值微微波動,但總體維持在原有水平,【警惕值】甚至還略微下降了一點。
良久,他才緩緩道:“有些小聰明,是好事。但需謹記,女子當以貞靜爲要,內宅才是本分。外頭的事,自有父兄打理。”
這是定調了。他不會因爲這點“小聰明”就讓她插手外務,甚至可能因此更警惕。“小聰明”本身,或許有別的、更可控的用處。
“是,女兒謹記父親教誨。”林晚恭順應下,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微光。不被允許插手,但“小聰明”被看到了,這就夠了。第一步,留下“有潛在價值”的印象,完成。
“鎮北王府的賞花宴,在下月初九。”他話鋒又是一轉,提起這個當前內宅最關注的話題,“你母親會帶你兩位姐姐同去。你……”
他頓住了,似乎在斟酌措辭。
林晚屏住呼吸。這或許才是今日召見的真正目的之一,對“賞花宴後送莊子”威脅的最終裁決。
“你年紀尚小,前次又受了罰,此次便留在府中好生休養吧。”他做出了決定,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你姨娘身子也弱,你多陪陪她。”
果然。她被排除在外了。意料之中。嫡母的意思,加上她“受罰”、“需要休養”的現成理由,這個結果順理成章。親耳聽到,心頭還是泛起一絲冰冷的了然。不是失望,而是更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這個“父親”心中的位置——一個或許有點意外“用途”、但絕不值得投入更多資源或給予機會、其存在本身可能帶來麻煩的庶女。在家族利益面前,她的意願和潛在價值,輕如鴻毛。
“是,女兒遵命。”林晚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異樣,甚至帶着點順從的溫馴,“父親事忙,女兒不敢打擾,這便告退了。”
林弘似乎對她如此幹脆的接受有些意外,目光在她低垂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終究只是揮了揮手:“去吧。安分些。”
“安分些”。最後的警告。
林晚屈膝行禮,慢慢退出書房,並輕輕帶上了門。
隔絕了書房內明亮的燭火和那股沉凝的、帶着墨香的空氣,廊下的秋風顯得格外寒涼刺骨。她沿着來路慢慢往回走,背脊挺直,步履平穩,只有那緊緊交握在身前、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的手,泄露了一絲內心的波瀾。
並非因爲不能去賞花宴。那種場合,對現在的她而言,與其說是機會,不如說是更危險的險地,是林華和王氏可能設局的主場。她忌憚的是父親那種完全基於利益考量的審視和輕易的舍棄。在他眼裏,她大概和府中一件稍微特別點的器物沒什麼不同,有用時看一眼,無用時便擱置一旁,甚至可能爲了騰地方或避免麻煩而丟棄。
要想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這點“小聰明”遠遠不夠。
她需要更有分量的“價值”,更需要……屬於自己的、不被輕易剝奪的力量。
正思忖間,路過通往馬廄的岔路,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暮色漸濃,那個角落已空無一人,只有幾只皮毛不算光鮮的野貓在殘破的食盆邊逡巡,發出細微的叫聲。
但就在這一瞥之下,她的數據面板竟然自動刷新,捕捉到了一個正在遠處牆角陰影裏、慢慢直起身的、一瘸一拐的背影。
【瘸腿馬夫】善意值:99。
狀態:【觀察持續】,【評估更新:完成】。
他果然在。一直在。
評估完成了?他評估出了什麼?
林晚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繼續向前走去,沒有回頭。
心頭疑雲更重。這個神秘的、對她抱有異常善意的馬夫,他的“持續觀察”和剛剛“完成的評估”,究竟意味着什麼?與父親今日的召見,有無關聯?
回到偏院,柳姨娘和春桃立刻圍了上來,臉上寫滿了劫後餘生般的擔憂。
“晚兒,老爺他……沒爲難你吧?”柳姨娘急急問道,上下打量她,仿佛怕她少了塊肉。
“沒有,父親只是問了問功課,囑咐我安心休養。”林晚輕描淡寫地帶過,看着柳姨娘瞬間黯淡下去、卻又像是鬆了口氣的復雜神情,以及春桃依舊藏不住的後怕眼神,忽然開口:
“春桃,我記得你有個表哥,是在外頭跑腿的?”
春桃一愣,點頭:“是,小姐。奴婢表哥在貨行做幫工,偶爾也接些送信的零活,人……還算可靠。”
“明日,讓他幫我買幾樣東西。”林晚走到屋裏那張小方桌旁,再次拿起炭筆和一張剩下的草紙,“一些常見的藥材種子,紫蘇、薄荷之類。幾本雜書,遊記或地方志都可。再扯幾尺厚實耐磨的青布。”
柳姨娘愕然:“晚兒,你要這些做什麼?藥材種子?咱們這院子巴掌大的地……”
“不做什麼。”林晚放下炭筆,看向窗外徹底沉下來的夜色,和夜色中更顯高大的侯府圍牆。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她們承諾,帶着一種平靜的、卻不容動搖的力量:
“只是覺得,日子還長,總得找點事情做。”
“或許,也能給自己,多鋪幾條路。”
窗台上,油燈的火苗猛地跳躍了一下,將她沉靜的側影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拉得很長,仿佛一個悄然開始生長的、不屈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