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起床號還沒響,三班宿舍的燈就被黃建軍“啪”地一聲拉開。
“緊急集合!十分鍾後,戰術訓練場!”
新兵們瞬間從睡夢中驚醒,手忙腳亂地套上迷彩服,扎緊腰帶,蹬上膠鞋。石岐摸了摸肚子,昨晚那六個饅頭的飽腹感還沒完全散去,這是他來新兵連後,第一次在起床時沒有被飢餓感裹挾。
十分鍾後,全連新兵列隊站在戰術訓練場。晨霧還沒散,空氣裏帶着青草的溼氣,訓練場中央的鐵絲網在霧色裏泛着冷光——今天的科目,是低姿匍匐。
鐵絲網離地不足三十厘米,下面是混合着碎石和沙礫的土地,邊緣還帶着沒清理幹淨的雜草和小石子。黃建軍拎着木棍站在鐵絲網前,眼神銳利,掃過面前的新兵:“低姿匍匐!要求身體貼地,腹部離地,依靠手肘和膝蓋的力量前進!誰要是敢碰倒鐵絲網,或者抬高身體,給我爬十遍!”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都給我把眼睛瞪大了!鐵絲網的鐵絲很鋒利,刮壞了衣服事小,刮傷了皮肉,自己忍着!”
哨聲一響,新兵們立刻撲在地上,開始往前匍匐。
石岐咬着牙,雙手撐地,手肘用力,膝蓋在沙礫上慢慢挪動。身體緊貼着地面,能清晰地感覺到碎石硌着胸口和腹部,疼得他齜牙咧嘴。鐵絲網就在頭頂,冰冷的鐵絲擦着後背的迷彩服,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剛爬了兩米,他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哼。回頭一看,是朱偉——他的迷彩服後背被鐵絲勾住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瞬間裂開,露出裏面泛紅的皮膚。朱偉慌了神,想站起來,卻被黃建軍的吼聲喝止:“趴着!繼續爬!”
朱偉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卻不敢哭出聲,只能咬着牙,拖着被刮壞的迷彩服,繼續往前挪動。
石岐低下頭,不敢再分心。他把身體壓得更低,盡量讓後背避開鐵絲的鋒芒。可鐵絲網的高度實在太苛刻,稍不注意,鐵絲就會勾住迷彩服的布料。
“刺啦——”
又是一聲脆響。石岐感覺後背一涼,低頭一看,迷彩服的後領被刮開了一道口子,風灌進去,帶着刺骨的涼意。他心裏一緊——這迷彩服是新發的,要是刮壞了,不僅要挨罵,還得自己掏錢補。
可容不得他多想,身後的戰友已經跟了上來。他只能咬緊牙關,加快速度往前爬。
整個訓練場,都回蕩着鐵絲刮擦布料的“刺啦”聲,還有新兵們壓抑的悶哼聲。
低姿匍匐的距離是五十米,可石岐感覺自己爬了一個世紀。等他終於爬過終點線,癱在地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迷彩服已經慘不忍睹——後背被刮出了三道長長的口子,袖子也被勾破了,露出胳膊上被碎石蹭出的血痕。
他抬頭看向四周,心裏猛地一沉。
幾乎所有人的迷彩服都掛了彩。江濤的褲子被刮開了一個大洞,露出膝蓋上的淤青;秦朗的肩膀被鐵絲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滲了出來;尤勇更慘,迷彩服的後背幾乎被刮成了布條,狼狽不堪。
新兵們看着自己身上的迷彩服,一個個臉色發白,低着頭不敢說話。這要是換做平時,黃建軍早就大發雷霆了。
果然,黃建軍的目光掃過新兵們身上的破衣服,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他拎着木棍,一步步走過來,腳步聲在寂靜的訓練場裏格外響亮。
石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黃建軍走到朱偉面前,盯着他後背那道長長的口子,又低頭看了看他膝蓋上磨破的皮。朱偉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不敢掉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黃建軍發火。
可出乎意料的是,黃建軍沒有罵他。
他蹲下身,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朱偉後背的口子,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疼不疼?”
朱偉愣住了,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黃建軍。他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眼淚卻先掉了下來:“班……班長,不疼……”
黃建軍皺了皺眉,沒說話。他站起身,掃了一眼所有新兵,手裏的木棍垂了下來,沒有再揮舞。
“都站起來。”他的聲音不再像往常那樣嚴厲,反而帶着一絲疲憊。
新兵們慢慢站起來,低着頭,不敢看他。
“鐵絲網的鐵絲太鋒利了,”黃建軍看着面前的新兵,語氣緩和了不少,“是我沒提前檢查好場地,委屈你們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誰都沒想到,平時凶神惡煞的黃班長,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石岐看着黃建軍,心裏泛起一陣暖流。他突然想起,昨晚黃建軍撞見江濤藏饅頭,也只是說了一句“下次藏好點”。
黃建軍嘆了口氣,轉身對着身後的通訊員喊道:“去把連隊的針線包拿過來!再讓炊事班燒點熱水,給他們擦擦傷口!”
通訊員應聲跑開。
沒過多久,針線包和熱水就送來了。黃建軍拎着針線包,走到朱偉面前,拿起他的迷彩服,竟然親手縫了起來。
他的動作不算熟練,甚至有些笨拙,針腳歪歪扭扭的,可每一針都縫得很認真。陽光透過晨霧照下來,落在他的側臉上,柔和了他平日裏的凌厲。
“班長……我自己來吧……”朱偉紅着臉,小聲說。
“別動。”黃建軍頭也沒抬,“縫好了,免得你着涼。”
其他班長也紛紛拿起針線包,幫着新兵們縫補迷彩服。林山拿着江濤那條破了洞的褲子,一邊縫一邊念叨:“你這小子,爬的時候不知道小心點?”
江濤撓撓頭,嘿嘿一笑,臉上卻滿是感激。
石岐看着自己身上的迷彩服,心裏暖暖的。他走到黃建軍身邊,小聲說:“班長,我自己縫吧。”
黃建軍抬眼看了看他,把針線包遞給他,又叮囑道:“針腳縫密點,別漏風。”
“嗯。”石岐點點頭,接過針線包,蹲在地上縫了起來。
陽光漸漸驅散了晨霧,訓練場裏彌漫着淡淡的暖意。新兵們圍坐在一起,有的縫補衣服,有的擦拭傷口,原本壓抑的氣氛,變得格外溫馨。
黃建軍站在一旁,看着這群年輕的新兵,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想起自己剛入伍的時候,也是這樣。穿着被刮壞的迷彩服,趴在冰冷的鐵絲網下,心裏滿是委屈和迷茫。那時候,他的班長也是這樣,一邊罵他笨,一邊幫他縫補衣服。
原來,有些溫柔,是會一代代傳下來的。
石岐縫完最後一針,抬頭看向黃建軍。正好對上黃建軍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石岐突然覺得,新兵連的日子,好像也沒那麼難熬了。
那些刮壞的迷彩服,那些滲着血的傷口,還有陽光下歪歪扭扭的針腳,都成了這個清晨,最溫暖的記憶。
等所有人的衣服都縫補妥當,傷口也擦好了碘伏,黃建軍看了看表,突然大手一揮:“走!今天上午的體能訓練取消,我帶你們去炊事班加餐!”
“加餐?”
新兵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歡呼。石岐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加餐這兩個字,在新兵連簡直就是奢望中的奢望。
黃建軍被他們的反應逗笑了,抬腳輕輕踹了踹江濤的屁股:“嚎什麼嚎!想挨練是不是?”
江濤立刻捂住嘴,卻擋不住眼裏的笑意。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炊事班走去,晨風吹在臉上,帶着飯菜的香氣。石岐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
炊事班的老王班長早就接到了通知,看到黃建軍帶着新兵們過來,笑着迎了上來:“小黃,你可算舍得帶這群小子過來了,我這蒸籠裏的肉包子,都快涼透了。”
“肉包子?”
新兵們的眼睛瞬間亮得像星星。石岐使勁吸了吸鼻子,濃鬱的肉香混着麥香,鑽得鼻腔裏全是滿足的味道。
老王班長掀開蒸籠的蓋子,白花花的肉包子冒着熱氣,一個個圓滾滾的,看着就讓人垂涎欲滴。“一人五個!管夠!”
這話一出,新兵們再也忍不住了,排着隊沖了上去。石岐接過老王班長遞來的五個肉包子,燙得他直甩手,卻舍不得放下。
他咬了一大口,鬆軟的面皮裏,是鮮嫩多汁的肉餡,鹹香的味道在口腔裏炸開。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
這是他來新兵連這麼久,第一次吃到肉包子。
朱偉吃得太急,噎得直打嗝,黃建軍見狀,給他遞了一碗稀飯,嘴上還不忘數落:“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朱偉一邊點頭,一邊往嘴裏塞包子,眼淚和汗水混在一起,卻笑得格外開心。
江濤一口氣吃了四個包子,摸着圓滾滾的肚子,一臉滿足:“班長,這包子也太好吃了!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包子!”
黃建軍看着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他自己也拿了一個包子,慢慢嚼着,眼神裏滿是懷念。
石岐啃完最後一個包子,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星,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心裏暖融融的。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肉包子的香氣飄滿了整個炊事班。石岐看着身邊笑得一臉燦爛的戰友,看着不遠處和老王班長說笑的黃建軍,突然覺得,新兵連的日子,好像也沒那麼難熬了。
那些訓練的苦,那些飢餓的滋味,在這一刻,都被肉包子的香氣,和班長難得的溫柔,悄悄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