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曬得人發困，訓練場上的喊殺聲暫時歇了，營區裏難得靜了片刻。
“全體新兵集合！”營長的吼聲突然響徹操場，石岐和戰友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掉作訓服上的塵土，跌跌撞撞地列隊。
營長站在高台上，手裏攥着一份名冊，聲音洪亮：“現在宣布班排建制！新兵連共分四個班，每班十二人！點名到的，出列歸班！”
“一班！王浩、劉陽、武磊、趙鵬、錢程、孫浩、周明、吳迪、鄭凱、馮旭、褚亮、衛峰……”
“二班！李安、陳默、宋陽、季桐、夏宇、袁傑、方浩、葛瑞、蔣彬、曹宇、彭飛、董亮……”
“三班！石岐、張柯、伊帆、江濤、沈浩、韓霖、楊超、朱偉、秦朗、尤勇、許恒、呂鑫……”
“四班！雷剛、魏然、陶澤、賀明、金鑫、薛洋、尹航、戴晨、孔林、嚴浩、孟凡、施陽……”
石岐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應聲出列，和另外十一個戰友站成一排。他掃了一眼身邊的人，張柯和伊帆都在，還有江濤、楊超幾個上午一起訓練的熟面孔，十二個人湊在一起，高矮胖瘦都有，眼神裏卻都帶着幾分忐忑——來之前就聽老兵偷偷念叨，三班班長黃建軍，是新兵連出了名的“狠角色”。
四個班的隊伍依次列好，整整齊齊地站在操場上，像四塊方方正正的豆腐塊。
“各班班長，出列！”
四個身着迷彩服、肩章閃着光的士官大步走了出來，站到各班隊伍前。
一班班長是個高個子壯漢，身形魁梧，嗓門洪亮得像自帶擴音器：“我叫仝星，東北的！從今天起，我帶你們一班！”一口濃重的東北腔震得人耳膜發顫，“咱一班的規矩就一條——內務必須拔尖，訓練必須爭先！被子疊不成豆腐塊，就別想上訓練場；隊列走不齊，就給我頂着太陽練！”這話一出，一班新兵們瞬間繃緊了身子——仝星的嚴苛，在新兵連早有耳聞，他檢查內務，連床單上的一根頭發絲都不放過。
二班班長林山皮膚黝黑，眉眼間帶着股溫和的韌勁，對着新兵們微微頷首，開口是帶着雲南口音的普通話：“我姓林，叫林山，雲南來的。往後三個月，我陪着二班的十二位兄弟一起練，一起扛！”
三班班長黃建軍和林山是同鄉，同樣帶着雲南口音，可語氣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狠勁。他身材不算高大，但渾身肌肉緊繃，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掃過三班十二個人時，新兵們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脖子。“我叫黃建軍！”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懾人的壓迫感，“你們該聽過我的規矩——訓練跟不上，拳頭教你學；紀律守不住，操場讓你哭！”這話落地，石岐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黃建軍就是那個訓練猛、打兵更猛的班長，傳說他帶的兵，就沒有沒挨過揍的。
四班班長張川是個精瘦的漢子，眼神機靈，嘴角總帶着點笑意，一張口就是麻辣味兒的四川話：“俺姓張，叫張川，四川嘞！四班的娃兒們，跟着我，保證把你們練得棒棒的！”
四個班長，四種脾性，卻透着一樣的威嚴。
“現在，帶回宿舍！第一課——整理內務！”四位班長齊聲下令，聲音整齊劃一。
十二個人跟着黃建軍往宿舍走，腳步聲壓得極低，沒人敢多說一句話。剛進宿舍門，所有人都愣住了——靠牆的四張床上，鋪着四床疊得棱角分明的被子，方方正正的，像四塊用尺子量過的綠色豆腐塊，床單平得能反光，軍用水壺、牙缸、毛巾沿着床邊擺成一條直線，分毫不差。
“看到了嗎？”黃建軍指着那四床被子，語氣冷硬，“這就是三班的內務標準！”他走到床邊，抓起自己的被子，“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又猛地扯起來，動作幹脆利落，“壓被子要用力，把棉絮壓成鐵板；捏棱角要用指腹，一寸一寸地摳！”
他手把手地教，可動作卻帶着股狠勁，石岐學着他的樣子壓被子，手掌剛軟了一下，黃建軍的大手就拍在了他的後背上，力道重得讓他齜牙咧嘴。“沒吃飯？！用力！”黃建軍的吼聲在耳邊炸開，“棉絮壓不實，晚上就抱着被子去走廊壓一夜！”
宿舍裏頓時忙成一團。三班的十二個人圍在旁邊，看得目不轉睛，動作卻不敢有半點懈怠。石岐咬着牙，手掌用力壓在被子上，疼得發麻也不敢停；張柯戴着眼鏡，眯着眼一點點調整邊角，額頭上的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淌；伊帆身材瘦小，壓被子的力氣不夠，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江濤性子急，疊出來的被子歪歪扭扭，被黃建軍一腳踹在了床底；楊超倒是有幾分耐心，捏出來的棱角初具雛形，卻還是被黃建軍挑出了一堆毛病；最不濟的是朱偉，他的被子軟塌塌的，壓了半天還是鬆鬆垮垮，捏出的棱角一鬆手就塌了下去，活像個皺巴巴的菜包子。
“動作都麻利點！”黃建軍在宿舍裏踱着步，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人，“給你們半小時時間！疊不合格的，走廊罰站到熄燈！”
半小時很快就到了。四位班長互相交叉檢查，一班宿舍裏傳來仝星的吼聲——“這被子也叫豆腐塊？！軟趴趴的，給我拆了重疊！”顯然，一班又有人沒達到他的標準。二班宿舍裏，林山正耐心地幫新兵調整被角，語氣溫和；四班宿舍裏，張川幹脆帶着新兵們比誰疊得快，宿舍裏時不時傳出笑聲。
走到三班宿舍時，黃建軍的目光先落在了伊帆的被子上，眉頭皺了皺，沒多說什麼。可當他的視線掃到朱偉的床上時，臉色瞬間黑成了鍋底。
朱偉的被子歪歪扭扭地癱在床上，別說棱角，連基本的形狀都沒有，棉絮鼓出好幾塊，看着像一團揉爛的鹹菜。
“朱偉！”黃建軍的吼聲像炸雷一樣炸開，朱偉嚇得一哆嗦，腿肚子都在打顫。
黃建軍幾步沖過去，一把抓起朱偉的被子，手指狠狠戳着被子上鼓包的棉絮：“這是被子？！你告訴我這是啥？！”
朱偉低着頭，囁嚅着說不出話。
黃建軍冷笑一聲，抓着被子的一角，拖着就往門外走。“跟我來！”
所有人都懵了，眼睜睜看着黃建軍拽着朱偉和那床被子，走進了走廊盡頭的廁所。
新兵連的廁所打掃得格外幹淨，瓷磚地面亮得能照見人影，蹲坑沖刷得沒有一絲污漬，連空氣裏都聞不到半分異味。可即便如此，這裏依舊是新兵們心裏最忌諱的地方——沒人願意讓自己的被褥沾染上這裏的氣息。
只聽“嗖”的一聲，那床皺巴巴的被子被黃建軍直接扔進了最靠邊的蹲坑裏。潔白的瓷壁襯着軍綠色的被子，顯得格外刺眼。
“看清楚了！”黃建軍的聲音從廁所裏傳出來，震得走廊都在晃，“不是廁所髒，是你疊的被子髒！連內務都搞不好的兵，配不上幹淨的床鋪！”
朱偉的哭聲跟着傳了出來，帶着濃重的鼻音，卻不敢大聲。
宿舍裏的十二個人，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石岐看着自己床上勉強成型的被子，後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來，手上捏棱角的力道又重了幾分——他總算明白，黃建軍要的不是羞辱，是讓所有人都記住，內務就是軍人的臉面。
等黃建軍把哭成淚人的朱偉拽回宿舍時，他的臉依舊冷得像冰：“今晚，你就抱着廁所裏的被子睡走廊！什麼時候疊出標準的豆腐塊，什麼時候滾回宿舍！”
朱偉咬着唇，淚水順着臉頰往下淌，卻不敢反駁一個字。
石岐看着朱偉單薄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他知道，黃建軍的這一記殺威棒，是敲在了三班所有人的心上——在這個班裏，沒有敷衍，沒有僥幸，只有玩命地練，玩命地扛。
窗外的夕陽漸漸沉了下去，走廊裏傳來朱偉壓抑的抽泣聲。石岐攥緊了拳頭，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成爲下一個朱偉。
下午兩點的太陽毒辣得像要燒起來，操場的水泥地被烤得滾燙，踩上去能感覺到鞋底在滋滋地發熱，連空氣都帶着一股灼人的熱浪。
四個班的新兵整整齊齊列成四支隊伍，站在訓練場中央，每個人的迷彩服後背都洇出了深色汗漬，早上的軍姿和隊列訓練，已經把所有人的力氣耗去了大半。三班的隊伍裏，朱偉抱着那床從廁所撈出來、勉強擰幹的被子，蔫蔫地站在末尾，臉上還掛着未幹的淚痕。
四位班長站在隊伍前方，黃建軍拎着秒表站在最中間，眼神銳利如刀，掃過所有人時，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
“所有人聽着！”黃建軍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砸在寂靜的操場上，震得人耳膜發顫，“下午兩點，全連純體能訓練！科目——五公裏越野、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負重深蹲、十組折返跑！少一個科目、少一個動作，全連加練！”
這話一出，隊伍裏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石岐的心髒猛地一沉，五公裏越野已是極限，後面還跟着一連串高強度科目，這根本是要把人往死裏練。旁邊一班的王浩偷偷齜了齜牙，被仝星一眼瞪回去，立馬挺直了腰背。
“咋呼什麼？！”黃建軍眼一瞪，一腳踹在旁邊的訓練器材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嫌多？嫌多就再加十組折返跑！”
沒人再敢吭聲，連呼吸都放輕了，所有人都把頭埋得更低，生怕觸到幾位班長的黴頭。
“五公裏越野，限時45分鍾！超時一秒，全連加跑一圈！預備——跑！”
黃建軍的哨聲尖銳地劃破空氣，四個班的新兵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石岐緊跟在江濤和楊超身後，腳步邁得又大又快，可剛跑了一圈，早上訓練的酸痛就從腿肚子涌了上來，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團火，幹得發疼，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痛感。
朱偉落在了全連最後，腳步虛浮，臉色蒼白得像紙，顯然還沒從被子被扔廁所的打擊裏緩過來。黃建軍就跟在隊伍側面跑，看到朱偉慢下來，二話不說，沖上去對着他的後背就是一掌：“跑！拿出吃奶的勁跑！你拖全連後腿，今天就別想回宿舍！”
朱偉悶哼一聲，咬着牙加快了步子，眼淚混着汗水，順着臉頰往下淌，滴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
石岐咬着後槽牙，目光死死盯着前面戰友的背影，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停，不能拖全連後腿。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肺像一個快要炸開的風箱，胸口悶得發慌，可他不敢放慢速度，黃建軍的目光就像一道鞭子，抽在每個人的後背上。旁邊二班的李安和四班的雷剛，也和他一樣，咬着牙硬撐着，誰都不敢落後。
五公裏跑完，全連堪堪卡在三十分五十秒的線內，所有人都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連抬手擦汗的力氣都沒有。張柯扶着膝蓋，彎着腰幹嘔，秦朗和尤勇直接躺在地上，四肢大張，像兩條離了水的魚，胸口劇烈起伏。二班的陳默和四班的陶澤，也癱在旁邊，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都給我起來！”黃建軍的吼聲像炸雷一樣響起，四位班長走到隊伍前，居高臨下地看着癱在地上的新兵，“俯臥撐！一百個！開始！少一個，全連加練五十個！”
新兵們只能掙扎着爬起來，雙手撐在發燙的水泥地上，開始做俯臥撐。石岐的胳膊抖得厲害，每撐一次，都感覺肌肉在撕裂，汗水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才做了一百個，他的胳膊就軟得像面條，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廢物！”黃建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抬腳輕輕踢了踢石岐的胳膊，語氣冷得像冰，“撐起來！當兵的，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不如回家抱孩子！”
石岐咬緊牙關，手臂猛地發力，硬是撐了起來。他瞥了一眼旁邊的伊帆，那個瘦小的男孩臉漲得通紅，胳膊抖得比他還厲害，卻依舊咬着牙，一個接一個地做着；另一邊，二班的夏宇和四班的賀明，也在咬牙硬撐，額頭上的汗珠噼裏啪啦往下掉。
一百個俯臥撐做完，所有人的胳膊都抬不起來了，連手指都在微微發顫。可黃建軍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又指着旁邊的沙袋，吼聲再次響起：“負重深蹲！一百個！每人扛一個沙袋！現在！立刻！馬上！”
石岐扛起沙袋，二十公斤的重量壓在肩膀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蹲下去，再艱難地站起來，每一次都感覺膝蓋在嘎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操場的熱浪裹着汗味撲面而來，四個班的喘息聲混在一起，成了兩點鍾最刺耳的聲音。石岐看着旁邊咬牙堅持的其他班戰友，心裏第一次生出了一絲絕望——這體能煉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