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15日清晨六點，北緯28°17'，東經103°42'。
陳默的軍靴陷進腐殖土時，聽見某種溼滑的東西在落葉層下蠕動。他不動聲色地將工兵鏟橫在胸前，指腹摩挲着鏟刃上爺爺刻的北鬥七星——這把傳了三代的工具比任何GPS都可靠。鬼哭峽的晨霧像摻了墨汁，三米外的冷杉只剩下模糊的輪廓，空氣裏彌漫着腐殖質與某種金屬鏽蝕混合的怪味。
“各單位注意，72小時倒計時開始。”擴音器裏的電子音突然刺破霧靄，驚起一群羽毛帶熒光的怪鳥。陳默看見它們掠過樹冠時，翅膀在霧氣中劃出淡綠色軌跡，像有人在空中潑灑熒光塗料。這絕不是地球物種。
三十名參賽者站在峽谷入口的巨石廣場上，每個人的手腕都戴着嵌有微型攝像頭的黑色手環。陳默數過，其中有七張面孔出現在去年《國家地理》的“全球最危險探險者”特輯裏——包括那個徒手攀登酋長岩的美國人傑克，還有能在沙漠裏用仙人掌汁續命的澳洲女人莉娜。但此刻，這些天之驕子的臉色都和晨霧一樣慘白。
“規則補充。”電子音突然扭曲成類似收音機調頻的雜音，“第一晚20點後，所有參賽者必須倒着行走。違反者將被取消資格。”
人群發出騷動。陳默注意到站在最前排的那個男人——黑棘集團CEO，西裝袖口永遠雪白的“商業探險家”黑棘，正用手帕擦拭着金絲眼鏡。他的瞳孔在鏡片後收縮成詭異的豎線，像某種冷血動物。
“這他媽什麼鬼規則？”東北口音的胖子張磊把登山杖頓得咚咚響，他背包上的直播設備還在閃爍紅燈，“老子是來拿冠軍的，不是來跳機械舞的！”
沒人笑。陳默的PTSD警報正在拉響，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閃過三年前那個雨天——人質的血混着雨水淌過他的作戰靴，而他的手指還扣在扳機上。這種感覺最近越來越頻繁，像有只冰冷的手在撫摸他的脊椎。
六點十五分，無人機群帶着嗡鳴掠過峽谷上空。三十個軍綠色鐵皮箱像被無形的手拋灑下來，在晨霧中劃出拋物線。陳默的目光立刻被箱子表面的紋路攫住——那不是主辦方宣傳的“瑪雅圖騰”，而是類似電路板的幾何圖案，在霧光下泛着微弱的藍光。
“記住投放坐標。”他低聲對身邊的女孩說。林小雨是個戶外網紅，正舉着自拍杆瘋狂拍攝，粉色沖鋒衣在灰暗的環境裏格外刺眼。“箱子落點太密集了，不符合生存競賽的常規分布。”
“陳教練，你就是太緊張啦。”林小雨把鏡頭懟到他臉上，“這叫節目效果，懂不懂？主辦方爸爸要的就是沖突！”她手腕上的銀色手鏈晃了晃，陳默瞥見鏈墜是個微型骷髏頭，眼眶裏嵌着兩顆紅色水鑽——和他在黑市見過的某種軍用興奮劑包裝一模一樣。
六點三十分，西南方向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林小雨的驚呼緊隨其後，陳默回頭瞥見那個粉色身影正踉蹌着撞開蕨類植物，自拍杆上的補光燈將她的臉切割成明暗兩半——這是她第一次露出恐懼的表情。
“張磊的直播還在繼續！”林小雨將手機屏幕轉向他。陳默看見畫面裏晃動的軍綠色箱子，箱蓋上的藍色符文突然像活物般扭動。鏡頭劇烈搖晃，接着傳來金屬扭曲的脆響，某種溼漉漉的東西裹着黑霧噴涌而出。
張磊的慘叫戛然而止。
陳默的工兵鏟在苔蘚上劃出火星時，七八個參賽者已經圍了過來。他撥開最後一叢血紅色蕨類植物，看見張磊正跪在泥地裏，雙手死死摳着自己的眼睛。直播設備滾落在旁，屏幕上定格着補給箱開啓的瞬間——裏面沒有壓縮餅幹，只有一團蠕動的黑色觸須，此刻正從張磊的耳道裏鑽出來，在陽光下閃爍着金屬光澤。
“看到了……好多眼睛……”胖子的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似的喘息，“它們在箱子裏對我笑……”
傑克試圖用登山繩把張磊捆住，卻被他猛地咬住手腕。鮮血噴涌而出的瞬間，陳默注意到張磊的耳後皮膚下，有淡藍色的血管在搏動，像某種發光的網絡。更詭異的是，傑克正用同一根登山繩捆住自己左手腕，而澳洲女人莉娜褪下戰術手套，指尖在泥土裏劃出類似符咒的圖案。
陳默將工兵鏟橫在胸前，大吼道：“都退後！”他想起昨晚在營地聽到的傳聞——上屆冠軍的屍體在終點線被發現時，全身皮膚都被從內部剖開，像蛻下的蛇皮。當時所有人都以爲是野生動物襲擊，但現在看來……
“規則更新。”手環突然震動，電子音變成了孩童般的嬉笑，“檢測到非競賽生物入侵。從現在起，聽到鳥鳴必須立刻脫下鞋襪。違反者將被‘清理’。”
霧靄中，那群熒光怪鳥又飛回來了。它們盤旋在樹梢間，發出類似嬰兒啼哭的叫聲。陳默看見莉娜下意識地跺了跺腳，隨即臉色煞白地開始解鞋帶——她的反應快得不像人類。
七點整，張磊停止了抽搐。他的瞳孔變成了純黑色，像兩顆塗滿墨汁的玻璃珠。當陳默用樹枝撥開他的眼皮時，看見視網膜上布滿了銀色的紋路，組成一個從未見過的星座圖案。
“陳教練，快看天上！”林小雨的尖叫讓所有人抬頭——無人機群正在峽谷上空組成奇怪的隊形，機翼的反光在雲層上投射出巨大的陰影，像某種史前巨獸的骨架。而在那陰影中央，有個微小的銀色光點正在墜落，拖着長長的焰尾，仿佛一顆流星。
陳默的PTSD突然發作了。這一次，幻覺格外清晰——他看見自己穿着陌生的銀色制服，漂浮在失重的空間裏，面前是閃爍着符文的控制台。警報聲刺耳，一個機械音在他腦海裏嘶吼：“方舟號能量耗盡，緊急迫降程序啓動……”
“喂！你沒事吧？”林小雨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陳默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正跪在泥地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張磊的屍體已經開始僵硬，但那些發光血管還在緩慢蠕動，像某種寄生生物的神經網絡。
“它們說……要把我變成燈塔……”
陳默注意到，胖子耳後的藍光正沿着脊椎向上蔓延。他想起昨晚曾看見莉娜對着月亮做奇怪的手勢，月光在她掌心投下類似鱗片的陰影。
“我們得離開這裏。”他抓起背包，把工兵鏟別回腰後，“往西北走，避開沼澤區。”
“等等！”傑克突然指向霧靄深處，“那裏還有個箱子沒被打開！”
陳默順着他的手指望去——三十米外的冷杉樹下，最後一個軍綠色鐵皮箱靜靜躺在那裏。箱子表面的藍色符文正在明滅，像某種呼吸燈。而在箱子旁的蕨類植物裏，有什麼東西正在蠕動，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臂。
七點十分，鬼哭峽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霧靄開始消散。陳默看見那截手臂的主人緩緩坐起身——那是個身高接近兩米的男人，皮膚像月光下的銀汞，裸露的胸膛上嵌着類似電路板的紋路。他的眼睛是純粹的金色，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陳默，嘴唇翕動着，吐出三個生澀的中文詞：
“幫我……找……回家……”
與此同時，手環再次震動。電子音變成了黑棘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歡迎來到鬼哭峽，各位參賽者。遊戲，現在才剛剛開始。”
陳默握緊了工兵鏟。他知道，接下來的72小時裏，真正的獵殺者不是野生動物，也不是外星怪物——而是隱藏在參賽者中的同類。或者說，披着人皮的異類。
七點十五分，第一只影魔從張磊的屍體裏鑽了出來。它只有貓那麼大，通體漆黑，皮膚下流淌着藍色的光脈。當它躍向林小雨的瞬間，陳默的工兵鏟帶着風聲劈下，將它釘在泥地裏。怪物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身體迅速融化成一灘冒着白煙的粘液，在地上腐蝕出滋滋作響的坑洞。
而在那灘粘液中央，陳默看見一枚銀色的鱗片，邊緣刻着和補給箱上相同的符文。
他突然想起爺爺在《魯班經》殘頁上寫的那句話：“山有精，水有怪，土有煞，石有靈。遇之不察，屍骨無存。”當時他以爲是迷信，現在看來，老祖宗早就知道這片土地上藏着什麼。
七點二十分，霧靄完全散去。陳默數了數，原本三十人的隊伍只剩下二十一個。沒人知道失蹤的九個人去了哪裏，但他們留下的血跡在泥地上蜿蜒，最終匯入遠處的沼澤，那裏漂浮着無數反重力氣泡，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像一串串致命的肥皂泡。
“在天黑前必須翻過那座山。”他指了指西北方向雲霧繚繞的山峰，那裏正是傳說中上屆冠軍失蹤的地方。
林小雨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掐進皮肉：“陳教練，你看我手鏈……”她的銀色骷髏頭吊墜正在發燙，紅色水鑽變成了詭異的綠色，“它在發光……”
陳默低頭的瞬間，聽見身後傳來翅膀拍動的聲音。那群熒光怪鳥又回來了，這一次，它們的眼睛變成了和張磊一樣的純黑色。
七點二十二分，鬼哭峽的鳥鳴聲再次響起，清脆得像玻璃破碎。二十一個參賽者同時停下腳步，開始解鞋帶。只有陳默站在原地，握緊工兵鏟，盯着沼澤深處那些漂浮的氣泡——他看見其中一個氣泡裏，有半張熟悉的臉正在融化，那是昨晚還和他討論戰術的日本選手。
而在氣泡表面，映出了陳默自己的臉。只是那張臉上，右眼的瞳孔已經變成了豎線形，像某種冷血動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