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氳，昂貴的迦南香在銅獸爐中靜靜焚燒，卻壓不住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鎮北王蕭煜斜倚在軟榻上，墨發披散，臉色是一種久不見天日的蒼白，連唇色都淡極，唯有一雙點墨般的眸子，深得攝人。
他聽着心腹侍衛低聲稟報城南賭坊的“意外”，指尖在膝上無意識地敲了敲。
“處理幹淨。”聲音也是疏懶的，帶着點中氣不足的沙啞。
侍衛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下，書房裏重歸寂靜。蕭煜的目光掠過窗外沉沉的夜色，今夜無月，只有風聲嗚咽。他抬手，輕輕按了按胸口，一陣細微的咳嗽溢出喉間，在空曠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咳嗽聲的尾音裏，一縷極淡、極幽異的冷香，如同月下初綻的曇花，無聲無息地潛入。
蕭煜敲擊膝蓋的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恢復如常，只是那深潭似的眸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玩味的波瀾。他端起手邊的藥碗，將那濃黑的汁液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恰好掩蓋了那抹異香帶來的、針尖似的警覺。
他起身，腳步略顯虛浮地走向內室，厚重的簾幔在他身後落下，隔絕了外間的光影。
幾乎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後窗一道黑影如夜蝶般翩然掠入，落地無聲。沈芷兮一身夜行衣，勾勒出纖細卻利落的輪廓，面上黑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清冽冷靜的眼眸，在黑暗中掃視一圈，精準地落在那尊還在吐納着迦南香的銅爐上。
她眼神微凝，目標人物似乎剛離開。空氣裏除了迦南木的沉穩和藥汁的苦澀，並無其他異常氣息。很好。
她動作極快，身形在書房內幾個起落，指尖拂過書架、案幾、多寶格，尋找着預想中的暗格或密室機關。最終，她的目光鎖定在牆角一座半人高的紫檀木座屏風後。指尖觸上屏風邊緣冰涼的木質紋理，輕輕一推，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無聲滑開。
門內是一間更爲隱秘的鬥室，藥味更濃，幾乎刺鼻。靠牆立着一排藥櫃，旁邊的小幾上散放着幾本醫書。沈芷兮無心細看，她的目標明確——鎮北王蕭煜日常熏衣或是安神所用的，獨一無二的香方。
她迅速靠近藥櫃，指尖剛要拉開其中一個標注着“安神散”的抽屜，身後，那扇本應閉合的暗門，卻傳來一聲極輕的滑響。
沈芷兮渾身一僵，驟然回身。
鬥室入口處，蕭煜不知何時去而復返，正懶洋洋地倚着門框。他依舊穿着那身素白寢衣，墨發未束，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蒼白，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然而他看着她，眼神卻清明銳利，不含半分睡意，嘴角甚至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個不足三寸高的羊脂玉瓶。那瓶子樣式古樸，正是沈芷兮片刻前，在探查外間書房時，悄無聲息放置在書架隱秘角落的毒香——“醉夢”。
“本王久聞‘香魅’大名，”蕭煜開口，聲音帶着剛睡醒似的微啞，卻又慢條斯理，每個字都敲在人心上，“京城最神秘的刺客，殺人於無形，只留下一縷異香……沒想到，”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實質，細細描摹過她即便蒙着面，也難掩的姣好輪廓。
“竟是個美人。”
沈芷兮心頭劇震，面上卻不露分毫。她竟未察覺他是何時發現了“醉夢”，又是何時跟來的！這鎮北王，絕非外界傳聞那般簡單！
電光火石間，她已做出反應。不退反進，身影如鬼魅般倏忽貼近，左手如電扣向蕭煜手腕命門，右手五指間不知何時已拈了一小撮淡金色的香粉，直遞到他淡無血色的唇邊。
動作快、準、狠，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絕。
“王爺若敢說出去，”她聲音壓得極低，冷冽如冰，帶着香粉特有的、甜膩到令人心悸的氣息，“我便讓這‘蝕骨’，成爲你最後嚐到的味道。”
蕭煜被她扣住命門，似乎全無力反抗，只是垂眸看着唇邊那抹致命的金色。他非但不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震動，帶動幾聲壓抑的輕咳。
“咳咳……‘蝕骨’？好名字。”他抬起眼，眸中暗沉一片，竟隱隱泛起一絲興奮的幽光，“巧了，本王最擅長的——”
他忽然微微傾身，無視那近在唇邊的毒粉，氣息幾乎拂過她的耳廓。
“就是讓有毒的東西，都變成我的。”
話音未落，沈芷兮只覺得扣住他手腕的指尖猛地一麻，如同被細微的電流竄過，力道不由自主地一鬆。與此同時，蕭煜另一只空着的手快得只剩殘影，在她腰間輕輕一拂。
沈芷兮悶哼一聲，眼前驟然發黑，渾身力氣像是被瞬間抽空，那撮“蝕骨”香粉從指間飄散落地。她最後的意識，是跌入一個帶着清苦藥味和凜冽寒意的懷抱，以及頭頂傳來的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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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
沈芷兮在一陣頭痛欲裂中醒來。
身下是柔軟的錦褥，周圍是她熟悉的、自己在京城隱秘據點的陳設。昨夜種種，如同噩夢般涌入腦海。
她猛地坐起，迅速檢查自身，衣物完好，身體除了迷藥後的乏力並無異樣，隨身攜帶的武器、毒香……她一一清點，直到指尖觸到腰間那個暗袋。
空了。
她臉色驀地一變。
那裏原本放着的，不是殺人的毒香，而是她以防萬一，用來脫身的秘藥“春宵度”。藥性特殊，能制造短暫的混亂與幻覺，並無致命毒性。
此刻，暗袋空空如也。
枕邊，放着一張折疊的灑金箋。
沈芷兮指尖微顫，拿起展開。上面只有一行疏朗勁挺的字，帶着主人特有的慵懶與強勢：
“你昨晚漏了一瓶‘春宵度’，本王拿走了。”
紙箋上，似乎還殘留着一絲極淡的、屬於鎮北王府的迦南香，與她記憶中那縷致命的冷香交織在一起，纏繞不去。
沈芷兮捏着紙箋，指節微微泛白。窗外天光徹底大亮，映亮她眼底冰冷的、被徹底冒犯的怒意，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棋逢對手的戰栗與興奮。
蕭煜。
她無聲地咀嚼着這個名字。
我們，沒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