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華！”
突然響起薛氏的怒呵聲，也把姜蒔即將出口的那句‘我求你生了？’給吼回去了。
先前袁春從淨房過來在門外聽時紅說沈月華打人，她便去尋薛氏了。
薛氏進來見姜蒔流了那麼多血，嚇得腿都軟了，要不是方嬤嬤及時扶着就倒下了，又見姜蒔本該白雕玉琢的臉上有掌印還有劃傷。
她轉過身朝沈月華揚起手，沈月華下意識閉上眼等待巴掌的降臨。
薛氏的手停在咫尺，到底是沒舍得打，逼着將手放下，“沈月華，你真要逼死茂音才罷休是不是？”
“她有何錯？”
姜蒔的淚瞬間奪眶而出！
沈月華見自己的母親也怪自己，心酸填滿了胸腔，“母親，那我又有何錯？”
“當初我不願嫁給姜懷英，非逼着我嫁！”
“那老妖婆用個‘孝’字變着法子磋磨我，還想霸占我嫁妝，我要和離，母親您讓我忍，忍得下場就是我丟了半條命，我的孩兒胎死腹中，差點不能再有子嗣！”
想起在姜家差點被吃絕戶，沈月華愈發委屈與怨恨，她痛恨姜懷英毀了她的原本的姻緣，毀了她本該幸福的人生！
她捂着心口，聲淚俱下：“如今沈家人嫌棄我，嫌棄我女兒，沈蓉那混賬還說我女兒是野種！”
她沒看姜蒔，手卻指向姜蒔那邊，“母親，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啊…她…她不僅恨我……也不想我活啊……”
“母親，您爲何要生下我啊？”
沈月華跌坐在地上不顧形象嚎啕大哭：“姜懷英那廝害得我好苦啊…他毀了我一生啊……”
悲慟的哭聲讓在場的人動容，不禁紅了眼眶。
而姜蒔只能無聲垂淚，被親生母親罵低賤就算了，還連番質問她爲何不去死，真的擊破了她的盔甲。
這時辛嬤嬤回來了，身後跟着兩丫鬟兩婆子，提着桶，端着盆，拿着帕子，她們進來低頭開始打掃地上的血跡。
姜蒔被人按坐在凳子上，沈月華也被人帶走了。
“冰塊來了。”柳英氣喘籲籲端着銅盆進來。
時紅見她身後沒跟着府醫，“府醫呢？”
“半道遇見袁春，她腳程快她去了，奴婢去冰庫取了些冰來。”柳英快速用布帕包了塊冰遞給時紅，“姑姑您再辛苦一會兒。”
她又麻利裹了一塊冰敷在姜蒔臉上，嗓音哽咽：“姑娘忍忍，府醫馬上來了。”
薛氏看着外孫女半身是血的模樣，既心疼又生氣，這孩子的心性自小就沉穩，不知女兒還說了什混賬話將人氣得傷自己。
“你這孩子，怎能如此輕賤自己？你不想想別人，好歹想想你外祖父、外祖母我呀！”
姜蒔吸了下鼻子，甕聲甕氣，“外祖母，我錯了。”
剛說完，嘴裏被辛嬤嬤塞了一塊參片，又聽她說道，“老夫人，您別責怪姑娘了，還是快去看看四姑奶奶吧。”
方嬤嬤也勸：“老夫人走吧，辛嬤嬤會照看好七姑娘的。”
今夜還不曉得鬧成哪樣，薛氏叮囑了幾句火急火燎的走了，袁春終於拽着府醫來了，府醫有些年歲了，扶着屏風喘息了片刻。
府醫隔着寢衣在姜蒔的手臂扎了幾針，血漸漸止住了，介於男女大防時紅沒挽起姜蒔的袖子。
饒是如此，府醫也看出傷口長且深，急忙撒了些藥粉，將紗布遞給柳英，“柳英姑娘你先爲七姑娘包扎。”
旋即轉過身背對着姜蒔等人，神色凝重地對辛嬤嬤說，“辛嬤嬤，七姑娘的傷需用針線縫合才行，某實難勝任。聽聞明和堂有位醫女縫合術不錯。”
不等辛嬤嬤發話，袁春拔腿往外跑，“奴婢去請蘇醫女。”
府醫又表態：“嬤嬤放心，某不會多言。某這就回去抓藥，煎好再讓人送來。”
說罷，提着藥箱快步離開。
屋子打掃幹淨，辛嬤嬤立馬點燃熏香驅散血腥味，隨後出去將芙蓉居的下人嚴厲的敲打了一番。
今夜之事若是傳出去，對沈月華和姜蒔名聲都不利。
折回屋子見時紅和柳英正在服侍姜蒔更衣，見姜蒔也沒鬧騰便悄悄退出房間，片刻時紅也匆匆離去。
屋裏，柳英耷拉着腦袋跪在床前，“今夜都是奴婢多嘴，請主子責罰。”
“你也是護主心切。”姜蒔眼神空洞地望着帳頂，“別跪了，我瞧你臉都腫了，你也是個傻的，不知道打自己輕點，快去拿冰塊敷臉。”
柳英哪有臉起？
柳英心裏自責的要死，也替主子感到萬分委屈。
她不明白沈月華爲何如此恨主子，不說旁的，單說八年前若不是主子偷跑出姜家搬來救兵，夫人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
屋裏深陷沉寂，唯有兩人淺淺的呼吸聲，燭火隨夜風時不時跳躍晃動，姜蒔眼睫輕顫，卻眨不掉沈月華憎恨的模樣，心裏泛起一陣一陣的酸澀。
原想回京前母女二人能心平氣和的道個別，今夜這一刀，算是徹底將母女情分斷了，沈月華認爲自己在算計她，只會更恨自己。
與沈月華的關系怎就到了今日這步田地？
在上京那會兒沈月華也疼她、愛她、護她，來梁州半年漸漸厭她，質問她爲何不是兒郎？否則不會淪落到和離遭人非議的境地。
於是她努力讀書、認字，男子六藝不曾落下，期望有一天她也能護母親，平日裏想着法子各種討好賣乖仍不受待見，只要沈月華心中稍有不快便喊她滾。
小小的她能滾去何處？
爹不疼她，娘也厭她，她只能夜裏躲在被窩裏偷偷的哭，然後柳英陪着她哭，再後來她克制着不再靠近沈月華，面上保持該有的禮節，卻也只換來不耐煩的眼神。
也漸漸明白了，沈月華痛恨姜家、痛恨姜懷英，連帶恨上了她這個女兒！
可身上流誰家的血，她能左右的？
姜蒔眼眶再次慢慢泛紅，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可悲啊，明明有爹、有娘，可都不要她、不愛她！
饒是如此，自己卻不能恨沈月華！
她只能恨——她的父親，她的祖母及李姨娘母女。
是他們導致了今日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