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軍校訓練場,烈日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空氣都在扭曲。
宣傳幹事沈微舉着沉重的單反,鏡頭追隨着那個在隊伍前列移動的身影——新來的指導教官,陸沉舟。
他穿着最普通的作訓服,肩背挺直如鬆,動作間帶着一種經歷過真正硝煙洗禮的利落與悍厲。
“鏡頭!我說過多少次,訓練場不是秀場!”
男人冷硬的聲音如同子彈,猝然穿透熱浪,直射而來。整個訓練隊伍瞬間靜止,所有學員噤若寒蟬。
沈微的鏡頭,不偏不倚地對上了陸沉舟轉過身來的臉。古銅色的皮膚,下頜線繃得像刀鋒,那雙眼睛黑沉沉的,看不見底,此刻正翻涌着毫不掩飾的厭煩。
他幾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他甚至沒看沈微,冰冷的目光掃過她身邊噤聲的助理。
“我最後說一次,”他的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砸在地上,鏗鏘作響,“把你們那套花架子收起來!戰場上的功勳,是汗和血搏出來的,不是靠你們妙筆生花,寫出來的!”
助理的臉瞬間白了。
整個訓練場落針可聞,只有烈日灼燒大地的聲音。
沈微緩緩放下了相機。
周圍同情的、看熱鬧的目光,像細針一樣扎在她背上。她能感覺到助理在輕輕拉她的衣角,示意她趕緊服個軟,離開。
然而,下一秒,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沈微的臉上非但沒有露出半分難堪或委屈,反而唇角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
那是一抹找到獵物的、屬於專業人士的銳利微笑。
她甚至微微挺直了原本因爲跟拍而有些酸痛的脊背,迎向陸沉舟審視的目光,聲音清晰,不卑不亢:
“陸教官,您說得對。真實的記錄,遠比擺拍更有力量。”
陸沉舟眉頭猛地一擰,似乎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
沈微不再多言,利落地將相機裝進包裏,轉身離開,步伐穩定,沒有絲毫慌亂。只有跟在她身後的小助理看得分明,她家微姐那看似平靜的側臉上,眼睛亮得驚人。
那不是受挫的光,那是……被點燃的戰意。
當晚,宣傳部辦公室,鍵盤敲擊聲清脆密集。
沈微屏幕上的文檔標題,赫然是——《新教官訓斥學員:戰場無鏡頭,功勳靠血汗!》
……他以獨特的“戰場現實主義”教學法,爲我們帶來震撼一課。他拒絕一切形式主義,其“鏡頭無用論”絕非不近人情,而是旨在撕開和平年代的溫床,讓學員們直面戰場最殘酷的本質……
她巧妙地避開了“耍大牌”、“爲難記者”這類負面字眼,而是將他的行爲拔高到了“教學理念”和“憂患意識”的層面。
既完全尊重了事實,又四兩撥千斤地,把陸沉舟架到了一個“鐵血教育家”的位置上。
“微微,你這……”主任審核完稿件,指着屏幕,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到贊嘆,“你這篇報道,立意高,有深度!既報道了事實,又化解了矛盾,還體現了我們宣傳工作的格局!秒啊!”
沈微接過主任遞回來的U盤,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謙遜微笑:“是主任指導有方。”
內心卻在無聲地宣告:
——陸教官,你看,筆杆子有時候,未必比槍杆子軟。你嫌棄宣傳,我就把你的“嫌棄”本身,做成最完美的宣傳素材。
文章在軍校官方公衆號一經發布,閱讀量如同坐上了火箭,十分鍾內突破歷史記錄。
評論區徹底炸鍋。
【燃炸了!這才是我們需要的教官!】
【陸教官也太A了吧!想被他訓!(不是)】
【只有我心疼宣傳幹事小姐姐嗎?感覺被凶得好慘……】
【樓上+1,但小姐姐這波報道寫得大氣!】
第二天中午,食堂人聲鼎沸。
沈微端着空餐盤,心情愉悅地排在糖醋排骨的隊伍裏,腦子裏還在回味後台那驚人的數據。眼看就要輪到她,餐盤裏那油光紅亮、香氣誘人的排骨只剩最後一份。
她幾乎能想象出那酸甜酥軟的肉塊在舌尖融化的滋味。
然而,一只古銅色、青筋微凸的大手,快她零點一秒,徑直端走了那最後一碟排骨。
沈微抬頭。
陸沉舟就站在她身側,他換下了作訓服,穿着簡單的軍綠色常服,更顯得肩寬腰窄。他低頭看着她,眼神裏沒什麼溫度,下頜線依舊繃得冷硬。
他將那碟排骨放在自己的餐盤裏,然後才慢條斯理地瞥了她一眼。
“沈幹事。”
他開口,聲線平穩,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分。
“筆力不錯。”
沈微心頭一緊,面上卻維持着鎮定,準備接招。
果然,他微微俯身,湊近了些,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聲音裏淬着一絲冰冷的玩味:
“但下次再把我寫成‘行走的軍訓教材’……”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在她瞬間繃緊的臉上掃過,才一字一句地落下:
“我就向上面申請,由你——親自來體驗一下,我的 ‘地獄周’ 課程。”
說完,他直起身,端着那盤象征着勝利的糖醋排骨,轉身淹沒在人群裏。
沈微站在原地,餐盤裏空空如也。
周圍的目光復雜各異,有關切,有好奇,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興奮。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沒有人知道,在那一瞬間的怔愣和羞惱之後,一股更強烈的、不服輸的火焰,從她心底“噌”地燃起。
她看着那個消失在人群中的挺拔背影,輕輕推了下鼻梁上並不存在的眼鏡架,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變得銳利起來。
陸沉舟,你以爲這樣就能嚇退我?
這場由你開始的戰爭,現在,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