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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代,我騎着二八大杠給下海經商的丈夫送剛出鍋的紅燒肉。
剛到廠門口,就見大鐵門上刷着白漆大字:
“文盲翠花與家禽禁止入廠!”
旁邊還畫了個醜陋的胖女人簡筆畫。
我剛想喊人,一筐爛菜葉子從傳達室房頂倒了下來,弄得我滿身腥臭。
那個時髦的女會計倚着門框,塗着紅指甲嘲笑道:
“喲,這就是那個只會種地的黃臉婆啊?”
“別誤會啊嫂子,這標語是咱們廠現在的企業文化,爲了警醒大家要學習知識,你沒文化聽不懂很正常。”
丈夫聽到動靜跑出來,居然先幫女會計拍了拍身上的灰,
然後皺着眉頭數落我:
“小麗是大學生,思想前衛,跟咱這老古董不一樣,你別總是斤斤計較。”
女會計挑釁地看着我手裏的飯盒:
“強哥最討厭吃油膩的豬肉了,每次都讓我拿去喂廠裏的看門狗。”
“這次你也直接倒在狗盆裏吧,省得我動手。”
......
李麗的話音剛落,那只塗着猩紅指甲油的手已經伸到了我面前。
她想打翻我手裏的飯盒。
動作輕蔑,帶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我身子本能地往旁邊一側。
飯盒護住了,但我心裏的火,噌地一下就竄上了天靈蓋。
那一瞬間,我手抖得厲害,不是怕,是氣。
原來王強這陣子總說胃口不好,吃不下家裏的飯。
不是因爲廠裏忙累壞了身子。
是因爲他在外面有人伺候着吃“洋餐”,早就嫌棄我做的家常菜了。
王強見我躲開了李麗的手,臉色頓時就變了。
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把李麗擋在身後。
那架勢,生怕我身上沾着的爛菜葉子,弄髒了李麗那身昂貴的的確良裙子。
他不耐煩地沖我吼道:
“躲什麼躲?那是給狗吃的,你別不識抬舉!”
“小麗那是好心幫你倒掉,省得你自己動手!”
這話一出,李麗立馬戲精上身。
眼眶瞬間就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捂着嘴,身子嬌弱地往王強懷裏靠:
“強哥,你別凶嫂子......”
“嫂子是不是嫌棄我多管閒事?”
“我只是心疼強哥你的腸胃,上次吃了嫂子送的油膩東西,你難受了一整晚。”
周圍下班圍觀的工人們開始指指點點。
“這就是廠長家裏那個黃臉婆啊?”
“看着真土,怪不得王廠長看不上。”
“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人家李會計那是文明人,她還給臉不要臉。”
那些嘲笑聲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耳朵裏。
我看着王強,這個我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
他正一臉緊張地查看着李麗的手有沒有被飯盒燙到。
至於我滿身的髒污,他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給一個。
心裏的最後一點溫存,在這個初秋的中午,徹底涼透了。
哀莫大於心死。
我突然就不氣了,甚至想笑。
我冷笑一聲,當着所有人的面,慢條斯理地擰開了保溫桶的蓋子。
一股濃鬱的紅燒肉香味飄了出來。
那是王強以前最愛吃的,爲了這口肉,我天不亮就去供銷社排隊搶最新鮮的五花肉。
現在,沒必要了。
我手腕一翻。
滾燙的紅燒肉連湯帶水,直接潑了出去。
不偏不倚,全都潑在了李麗那雙嶄新的、擦得鋥亮的小皮鞋上。
“啊——!”
李麗發出一聲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原地跳腳,顧不得裝柔弱了,臉上的表情扭曲得嚇人。
“我的鞋!這是進口的皮鞋!”
我看着狼狽不堪的李麗,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狗吃了我的肉,都知道沖我搖搖尾巴。”
“你們吃了我的喝了我的,反過頭來還要咬我一口。”
“你們倆,連狗都不如。”
王強愣了一下,隨即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