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了很久,終於進了一座像公園一樣的大院子。
一下車,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房子比村長家的那一棟還要高大漂亮,門口站着好幾個穿制服的人。
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哭喊着撲過來,一把抱住剛下車的媽媽。
「我的婉婉啊!你受苦了!媽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們抱頭痛哭,周圍的人都在抹眼淚。
我局促地站在車旁,兩只手緊緊抓着褲縫,像個沒人要的乞丐闖進了皇宮裏。
並沒有人多看我一眼,直到舅舅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張媽,帶那個……帶她去洗澡。多搓幾遍,別把什麼病菌帶進家裏。」
一個中年胖女人有些嫌棄地走了過來,用兩根手指捏住我的衣領,像是拎一只髒兮兮的小貓:
「跟我來吧。」
浴室比地窖還大,到處都是亮晶晶的瓷磚。
那個叫張媽的傭人放了一缸水,也沒試水溫,直接就把我按了進去。
水很燙,我被燙得一激靈,剛想往上縮,就被她一把按住肩膀。
「別亂動!一身的泥灰和虱子味兒,不燙怎麼洗得幹淨?」
她嘴裏嘟囔着,拿着硬毛刷子在我背上使勁搓。
很疼,但我一聲沒吭。
在地窖裏那幾年我學會了一個道理:喊疼只會招來更狠的打。
洗完澡,她扔給我一套有點大的舊童裝,說是表哥小時候穿過的。
我換上衣服走出去時,聞到了一股從來沒聞過的香味。
是一樓餐廳傳來的。
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我順着香味走過去。
餐廳裏燈火通明,長桌上擺滿了魚和肉。
媽媽已經換上了一身雪白的絲綢裙子,雖然人很瘦,臉色也很蒼白,但在燈光下,她美得像我在村頭年畫上看到的仙女。
那還是我的媽媽嗎?
我咽了口唾沫,本能地想要靠近她,走到桌邊一張空椅子前,剛把手搭在椅背上。
「啪!」
舅舅手裏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響聲嚇得我一哆嗦。
餐廳裏瞬間安靜下來。
媽媽原本正拿着勺子喝湯,聽到動靜一抬頭,看見了我。
她手裏的勺子「當啷」一聲掉進碗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誰讓你過來的?」舅舅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子,「你是個什麼身份自己不清楚嗎?」
他指着廚房的方向,眼神厭惡:「張媽,給她弄個碗,讓她去廚房吃。別在這裏惡心婉婉,要是害得婉婉吃不下飯,我唯你是問!」
張媽趕緊跑過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廚房拖:「哎喲,真是不懂規矩,快走快走。」
我被推進了廚房。
張媽隨手盛了一碗白米飯,上面蓋了幾片青菜和兩塊沒人吃的肥肉,往角落裏的小板凳上一擱。
「就在這吃,別亂跑。」
說完,她轉身出去了。
我蹲在灶台旁邊的陰影裏,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扒飯。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飯,沒有發黴的味道,也沒有沙子。
廚房的門沒關嚴,留了一條縫。
我一邊嚼着肥肉,一邊透過那條門縫往外看。
燈火輝煌的餐廳裏,外婆正心疼地給媽媽夾菜,舅舅在旁邊輕聲細語地說話。
媽媽雖然還在發抖,但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恐懼,甚至露出了一絲虛弱的笑。
他們才是一家人。
而我,只是這金碧輝煌的籠子裏,一只見不得光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