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訪談安排在一周後。
這一周裏，蘇念做了三件事：第一，她以“藝術治療助理”的身份正式加入林小雨的團隊，籤署了保密協議，獲得了與許薇接觸的許可。第二，她通過林小雨拿到了許薇常用的一支口紅——不是視頻裏展示的昂貴品牌，而是一支普通的、已經快用完的豆沙色口紅。第三，她和顧言在“靜心觀象台”遠程連線，對這支口紅進行了能量掃描。
掃描結果讓兩人都沉默了。
“看這裏。”屏幕那頭的顧言指着光譜分析圖，“外層能量信號確實是淡金色，對應她的網紅人設。但內層……這不是單一的暗紫色，而是至少三種顏色的交織：暗紫（壓抑的真實自我）、深藍（長期焦慮）、墨綠（未被處理的創傷憤怒）。”
蘇念看着屏幕上復雜的能量雲圖：“那這些紅色的裂紋呢？”
“更準確地說，是‘斷裂帶’。”顧言放大圖像，“兩個身份結構之間的連接正在崩解。按照這個速度，最多一個月，就會徹底分裂。到時候，她可能會出現嚴重的解離症狀——失去時間感，記憶斷層，甚至不同身份狀態的無意識切換。”
一個月。時間緊迫。
“修復的可能性？”蘇念問。
“有，但困難。”顧言切換到一個三維模型，“需要分步驟進行：首先穩定外層結構，防止人設徹底崩塌——因爲那是她目前的社會支撐；然後疏導內層情緒，處理創傷記憶；最後，在兩層之間建立新的、健康的連接橋梁。”
他看向屏幕裏的蘇念：“這意味着，你可能需要多次進入，處理不同的子碎片。而且，外層和內層可能都有各自的防御機制。”
“我準備好了。”蘇念說。
“不，你沒準備好。”顧言語氣嚴肅，“但有時候，我們只能在沒完全準備好的情況下開始。因爲等待可能意味着錯過時機。”
他發送了一個文件：“這是我做的詳細行動計劃，包括安全協議、緊急退出程序、外部支持方案。你需要背熟。還有，這次我不能在現實世界現場支持你。但我會保持加密線路暢通，如果你在碎片裏遇到危險，我會知道。”
“什麼任務？”
顧言猶豫了一下：“掠奪者有新的動向。他們在尋找‘高純度復合碎片’（正好符合許薇的情況）。我需要去確認他們是否已經鎖定了她。”
蘇念感到脊背發涼：“他們會傷害她嗎？”
“不是物理傷害，但情感收割對身份碎片來說是致命的。”顧言說，“如果掠奪者在她整合完成前介入，可能會直接抽取一層結構，導致永久性的身份缺失。比如，抽走‘網紅許薇’，只留下創傷的內核；或者抽走真實自我，讓人設徹底空心化。”
“那我們必須更快行動。”
“同意。但記住：安全第一。如果你在碎片裏感覺失控，立刻退出。失去一次機會總比兩個人都受傷好。”
通話結束後，蘇念反復閱讀顧言的計劃。步驟清晰，但每一步都標注着風險等級，大多數是“高風險”。
她想起祖母的話：“這條路不容易走。”
但她已經走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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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訪談日，地點改在了許薇的工作室。
這是城郊一個 loft 風格的空間，一樓是拍攝區和工作台，二樓是生活區。工作室布置得很“網紅”：巨大的環形燈，背景牆上是流行語錄的霓虹燈牌，架子上擺滿了品牌寄來的產品。
但角落裏，蘇念看到了一些不同的東西：幾本翻舊的心理學書籍，一個半成品的黏土雕塑，牆上貼着一些潦草的手寫字條——“我是誰？”“真實有多重要？”“還要僞裝多久？”
許薇今天穿着簡單的家居服，沒化妝，看起來比上次更疲憊。她爲蘇念和林小雨泡了茶，動作有些拘謹。
“謝謝你們願意來我這裏。”她說，“在熟悉的環境裏，我感覺……稍微安全一點。”
林小雨開始了訪談，這次的重點是許薇的創作過程：“你平時是怎麼構思視頻內容的？從創意到拍攝，會有哪些思考？”
許薇的描述讓蘇念感到心酸。她詳細講解了如何選擇“觀衆喜歡的話題”，如何設計“引發共鳴的情緒點”，如何用剪輯和濾鏡“優化形象”。每一個步驟都精確計算，像在組裝一個產品，而不是表達自我。
“那你自己呢？”林小雨輕聲問，“在這個過程中，你自己的感受是什麼？”
許薇沉默了很久。
“大部分時候，我像在扮演一個角色。”她終於說，“鏡頭一開，我就切換到‘許薇模式’。笑容的角度，說話的語調，甚至眨眼的速度，都是設計好的。有時候拍完一條視頻，我會看着監視器裏的自己，覺得很陌生……那真的是我嗎？”
她走到工作台前，打開一個隱藏的抽屜，拿出一個速寫本：“這是我私下畫的東西。和視頻裏的內容完全不一樣。”
蘇念和林小雨翻看速寫本。裏面全是黑暗、扭曲的意象：破碎的鏡子，纏繞的荊棘，困在籠子裏的鳥，分裂的人臉。筆觸急促，線條雜亂，透露出強烈的痛苦。
“這些……才是真實的我。”許薇聲音顫抖，“混亂的，矛盾的，痛苦的。但這些東西不能出現在視頻裏。粉絲要的是光鮮，是正能量，是‘我可以，你也可以’。”
蘇念感到手腕的紋路開始發熱。不是強烈共鳴，而是一種確認——速寫本就是內層情感的外在表現。每幅畫都是一個子碎片的入口。
“許薇，如果讓你用藝術的方式，把兩個‘你’表現出來，”蘇念小心地問，“你會怎麼做？”
許薇想了想，從架子上拿下兩個畫框。一個是她的視頻封面截圖，笑容燦爛；另一個是她速寫本裏的一幅畫，一張被撕裂的臉，一半精致一半扭曲。
“就像這樣。”她把兩個畫框並排放在一起，“光鮮的許薇，和黑暗的許薇。她們生活在同一個身體裏，但從不對話，從不接觸。像住在同一棟房子裏的兩個陌生人。”
蘇念看着那兩幅畫，腦海中浮現出顧言的三維模型。外層和內層，隔着一道裂痕，互不相通。
“如果……”蘇念緩緩說，“如果你創作一幅新的作品，讓她們開始對話呢？不是融合，不是一方消滅另一方，只是……開始看見彼此。”
許薇的眼睛亮了一下：“怎麼做到？”
“也許可以用拼貼的方式。”蘇念提議，“把代表兩個部分的圖像剪碎，重新組合。或者用透明的材料疊加，創造重影效果。重點是讓兩種元素產生交互，而不是分離。”
許薇顯然被這個想法觸動了。她開始在工作室裏翻找材料：舊雜志、照片打印件、半透明的硫酸紙、膠水、剪刀。
“我想試試。”她說，聲音裏有種罕見的興奮。
林小雨看向蘇念，點點頭。藝術治療的過程開始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許薇完全沉浸在創作中。她剪碎自己的視頻截圖，撕開速寫本裏的畫，用拼貼的方式重新組合。過程中，她偶爾會停下來，盯着某一片碎片發呆，眼淚無聲滑落，然後擦幹繼續。
蘇念在一旁提供技術支持，建議色彩搭配，討論構圖可能。她注意到，隨着創作進行，許薇身上的光暈開始變化。不是結構改變，而是那種暗紅色的裂紋，似乎稍微穩定了一些。
創作結束時，許薇完成了一幅拼貼畫：
畫面中心是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用半透明的硫酸紙多層疊加而成。左側貼着她光鮮的視頻形象碎片，但碎片之間有裂縫，透出下層黑暗的意象。右側是她速寫本裏的黑暗元素，但在黑暗之上，覆蓋着一些淡金色的、像陽光透過裂縫的色塊。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心——在兩層圖像的交界處，許薇用銀色顏料畫出了一條纖細的、發光的線，像一座脆弱的橋，連接兩個世界。
“我把它叫做《裂縫中的光》。”許薇輕聲說，“因爲兩個我之間終於有了一道縫隙，光可以透進來。雖然她們還沒有真正接觸，但至少……可以看到彼此了。”
她看着自己的作品，眼淚再次流下來，但這次是釋放的眼淚。
林小雨適時地遞上紙巾：“今天的訪談就到這裏吧。你看起來很累了。”
許薇點頭，但眼神還停留在畫上：“下周……我們還能繼續嗎？我想創作一個系列，記錄這個過程。”
“當然可以。”林小雨說。
離開工作室時，天色已晚。許薇送她們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對蘇念說：“謝謝你。你給的建議……好像打開了一扇我從未發現的門。”
“是你自己打開了那扇門。”蘇念真誠地說，“我只是指出了門的存在。”
回程的車上，林小雨感嘆：“藝術治療的力量真的很神奇。今天許薇的表達，比純語言訪談深入得多。”
蘇念點點頭，但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那幅拼貼畫就是現實世界的“連接點”。通過這個作品，她可以建立更穩定的介入通道。
當晚，蘇念在畫室聯系了顧言。
“她今天創作了一幅拼貼畫，把兩個自我表現在同一個畫面上，中間有連接的橋。”蘇念描述道，“我覺得這是介入的好時機——現實世界已經準備好了接納整合的概念。”
顧言在屏幕那頭查看數據：“同意。她今天的能量波動顯示，防御機制有輕微鬆動。但還是要小心，復合碎片的防御是多層的，你突破了一層，可能還有下一層。”
“我該什麼時候進入？”
“明晚。她今天情感消耗很大，晚上應該會睡得比較沉。夢境狀態是碎片最活躍的時候。”顧言停頓了一下，“蘇念，記住進入後的優先級：首先是定位，確認你在哪一層；其次是觀察，不要立刻幹預；最後，如果遇到防御機制，不要硬闖，嚐試理解它的來源。”
“明白了。”
“我會全程在線。如果你遇到無法處理的情況，喊我的名字三次，這是緊急信號，我會嚐試從外部穩定結構，給你創造退出機會。”
通話結束。蘇念看着窗外的夜色，感到熟悉的緊張感。每一次進入碎片，都像潛入深海，不知道會遇見什麼。
但這一次尤其不同。這不是單一的遺憾或愧疚，而是一個人身份的核心。她將要面對的，是一個人在社會壓力、家庭期待、自我認同之間撕裂的全部痛苦。
手機震動，是許薇發來的消息：
“剛把畫掛在了工作室最顯眼的位置。每次看到它，都提醒我：兩個我都是真實的我，都需要被看見。謝謝你。”
蘇念回復：“是你自己的勇氣創造了它。晚安，好好休息。”
她放下手機，開始準備。
按照顧言的指導，她需要幾樣東西：許薇的口紅（已經有了），今天那幅拼貼畫的照片，還有一件自己的東西作爲“歸航錨點”——她選擇了祖母留下的那枚破碎琉璃吊墜。
把三樣東西放在床頭，蘇念設定好鬧鍾，然後她躺下，強迫自己休息。
睡眠來得很快，但不安穩。她夢見自己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裏奔跑，走廊兩側是無數面鏡子，每面鏡子裏都是不同版本的自己：美術生蘇念、修復者蘇念、實習生蘇念、孫女蘇念……
最後一面鏡子裏，她看到兩個自己隔着鏡面相望，同時伸手，觸碰到了冰冷的鏡面。
凌晨兩點，鬧鍾響了。
蘇念坐起身，深吸一口氣，拿起三樣東西。
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回想許薇的樣子——不是視頻裏的樣子，也不是工作室裏的樣子，而是那個在創作時流淚的、真實脆弱的樣子。
手腕的紋路開始發熱。銀色手環壓制着，但這一次，她沒有抵抗那股下墜感，而是主動迎接。
來吧。
讓我看看你的世界。
讓我理解你的痛苦。
讓我……幫助你找到完整的自己。
意識開始下沉。
這一次的下墜感很不一樣，不是溫和的沉浸，而像是掉進一個漩渦，被多重力量拉扯、旋轉。眼前閃過無數碎片化的畫面：短視頻的片段，化妝鏡前的臉，手術同意書的籤名，父親失望的眼神，粉絲贊美的留言……
當腳終於踏上實地時，蘇念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奇怪的地方。
這是一個完全由鏡子構成的空間。
地板是鏡子，牆壁是鏡子，天花板也是鏡子。無數個“許薇”從各個角度看着她——但每個許薇都不同：有的妝容精致笑容完美，有的素面朝天眼神空洞，有的正在哭泣，有的正在怒吼，有的面無表情像個玩偶。
而在鏡子與鏡子之間，有暗紅色的、蛛網般的裂痕。
蘇念明白了。這是碎片的第一層防御：鏡像迷宮。許薇的自我認知如此分裂，以至於她的內心世界呈現爲一個充滿矛盾鏡像的空間。
她需要找到真正的“核心”，而不是這些投影。
但哪個是真正的許薇？
她環顧四周，注意到一個細節：大多數鏡子裏的許薇都是靜止的，或是重復某個動作（比如補妝、對鏡頭笑、哭泣）。但有一面鏡子裏的許薇是動態的，她正用手指在鏡面上畫畫，畫的是今天那幅拼貼畫的圖案。
蘇念走向那面鏡子。
當她靠近時，鏡子裏的許薇抬起頭，看向她。
“你是真的嗎？”鏡子裏的許薇問，聲音有回音。
“我是蘇念，來幫助你的。”蘇念說。
“幫助？幫助哪一個我？完美的那個，還是破碎的那個？”
“幫助所有的你。”蘇念伸出手，觸碰鏡面。鏡面沒有阻礙，她的手穿了進去，像是伸進水中。
鏡子裏的許薇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兩只手在鏡面處相觸，沒有實體接觸，但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外面……安全嗎？”鏡子裏的許薇問，聲音很小。
“不安全，但真實。”蘇念說，“而且你在外面已經有了一幅畫，一個開始。”
鏡子裏的許薇笑了，笑容裏有淚光：“那個拼貼畫……我真的喜歡它。它讓我覺得，也許兩個我都不用消失。”
“她們本來就不該消失。”蘇念說，“每個人都是多面的。重要的是這些面如何共存，如何對話。”
鏡子開始變化。鏡面像水面一樣蕩漾，許薇的身影逐漸清晰、實體化。她從鏡子裏走出來，站在蘇念面前。
這個許薇既不是完美的網紅，也不是痛苦的創作者，而是某種中間狀態：素顏但幹淨，眼神有悲傷但也有力量，穿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
“歡迎來到我的迷宮。”她說，“我在這裏困了很久，久到分不清哪些是鏡子，哪些是我自己。”
“我們現在在迷宮的哪裏？”蘇念問。
“入口。”許薇指向一個方向，“迷宮分三層：最外層是‘表演區’——我扮演完美許薇的地方；中間層是‘創傷區’——所有痛苦記憶儲存的地方；最內層是……我不知道，我從來沒進去過。那裏有扇門，但我打不開。”
典型的復合碎片結構。外層防御，中層創傷，內層核心。
“你想打開那扇門嗎？”蘇念問。
許薇沉默了很久。
“想，但又害怕。”她誠實地說，“害怕門後面是……什麼都沒有。害怕我根本沒有‘真正的自我’，只是一堆碎片和僞裝。”
“那我們一起去看看。”蘇念說，“無論門後是什麼，至少你不會再一個人面對。”
許薇看着她，點了點頭。
她們開始穿過鏡子迷宮。路徑錯綜復雜，每走幾步就會遇到岔路，每個岔路都通向不同的鏡像：童年時的許薇（還是男孩模樣），青春期掙扎的許薇，手術後虛弱的許薇，第一次視頻爆紅的許薇……
有的鏡像會說話，會哀求，會指責。
“回去吧，外面太危險了。”
“你爲什麼要把我藏起來？”
“你根本不喜歡真正的我！”
許薇每聽到一句，腳步就慢一分。蘇念能感覺到她的動搖。
“這些都是你，”蘇念輕聲說，“但不是全部的你。就像拼貼畫，每一片都是真的，但完整的畫面需要所有碎片。”
她們走到迷宮中心，那裏有一扇門。
不是鏡子門，而是一扇沉重的、木質的門，門上沒有鎖，但也沒有把手。門板上刻着模糊的字跡，像是被反復塗抹又重寫。
許薇伸手推門，門紋絲不動。
“它需要鑰匙。”一個聲音說。
蘇念轉身，看到了另一個許薇——這個穿着精致的連衣裙，妝容完美，但表情冰冷。她是“網紅許薇”，外層人設的具象化。
“鑰匙在哪裏？”蘇念問。
“在我這裏。”網紅許薇抬起手，手裏有一把銀色的鑰匙，“但我不會給她。因爲一旦打開這扇門，我就可能消失。外面的人喜歡的是我，不是門後面的東西。”
“但你也只是她的一部分。”蘇念說。
“我是最好的一部分！”網紅許薇提高音量，“我讓她成功，讓她被喜愛，讓她有價值！沒有我，她什麼都不是！”
創傷區的許薇低下頭，肩膀顫抖。
蘇念明白了：這就是整合需要克服的障礙。兩個部分都害怕被對方取代，都認爲自己的存在以對方的消失爲前提。
“沒有人需要消失。”蘇念對網紅許薇說，“整合不是取代，是合作。就像那幅拼貼畫，光鮮的部分和黑暗的部分可以共存，可以互相映襯。”
“憑什麼相信你？”
“憑這個。”蘇念從口袋裏（在碎片裏，她不知何時有了口袋）拿出今天那幅拼貼畫的照片。
照片在碎片世界裏會發光，散發出柔和的、珍珠色的光。
網紅許薇看着照片，表情開始變化。冰冷的面具出現裂痕，露出一絲脆弱。
“這是……我？”她輕聲問。
“是你們。”蘇念說，“兩個你們，第一次在同一個畫面裏。看，並沒有誰消失，反而因爲對方的映襯，都變得更真實、更有力量。”
網紅許薇的手指鬆開，鑰匙掉在地上。
創傷區的許薇撿起鑰匙，手在顫抖。
“我們一起開。”蘇念說。
兩個許薇對視——這是她們第一次真正地看着彼此，不是通過鏡子，而是直接的、面對面的對視。
然後她們同時伸出手，一起握住鑰匙，一起插入鎖孔，一起轉動。
門開了。
門後不是另一個房間，也不是什麼驚人的真相。
門後是一個小小的、樸素的空間，像一間兒童臥室：一張小床，一個書桌，牆上貼着星空壁紙。書桌上放着一個速寫本，和一支鉛筆。
一個小女孩坐在書桌前，正在畫畫。她大約七八歲，穿着簡單的連衣裙，短發，神情專注。
聽到開門聲，小女孩轉過頭。
那是許薇，但又不是任何一個許薇。那是更本真的、還沒有被社會性別規範約束的、純粹喜歡畫畫的自己。
“你們來了。”小女孩說，聲音清脆，“我等了很久。”
網紅許薇和創傷區許薇都愣住了。她們看着這個小女孩，眼淚同時流下來。
“你……你是誰？”創傷區許薇問。
“我是你們開始的地方。”小女孩微笑，“在你們分裂成‘應該成爲的樣子’和‘不應該成爲的樣子’之前。在你們學會僞裝和壓抑之前。”
她舉起手中的畫：畫上是一個小孩子，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只是一個人，在星空下自由地奔跑。
“這才是真正的我。”小女孩說，“不是男人，不是女人，不是網紅，不是病人。只是……一個喜歡畫畫、喜歡星空、想要被愛也想要愛人的人。”
蘇念感到心髒被擊中了。這個簡單的真相，被埋藏在如此深的防御之下。
“那我們現在……”網紅許薇哽咽着問，“該怎麼辦？”
“重新認識我。”小女孩說，“然後重新認識你們自己。不是作爲對立的兩半，而是作爲同一個人的不同表達。”
她走向她們，伸出小手。兩個許薇同時伸出手，三只手疊在一起。
在觸碰的瞬間，整個空間開始變化。
鏡子迷宮開始融化，像冰雪消融。暗紅色的裂痕被柔和的珍珠色光芒填充、修復。層層疊疊的鏡像逐漸合並，最終融合成一面完整的、清晰的鏡子。
鏡子裏，不再是無數個分裂的許薇，而是一個完整的、復雜的人。她有着多重的表情、多重的身份、多重的故事，但所有這些都和諧地共存於同一張臉上，同一個身體裏。
小女孩笑了，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我要回到你們裏面了。”她說，“記住，我從未離開，只是被你們忘記了。現在，請帶我一起，去面對真實的世界。”
她完全消失了，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兩個許薇的身體。
網紅許薇和創傷區許薇對視，然後同時走向對方，擁抱。
在擁抱中，她們的身體開始融合，光芒越來越亮——
蘇念閉上眼睛。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手裏還握着琉璃吊墜。
凌晨三點。她只進入了一個小時，但感覺像是過了一生。
手腕的紋路在發熱，但不再是警報的刺痛，而是一種溫暖的、完成使命的滿足感。
她看向窗外。城市還在沉睡，但東方天際已經透出第一縷微光。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對許薇來說，也是新的開始。
蘇念不知道修復是否完全成功，不知道許薇醒來後會有什麼變化。但她知道，在碎片的世界裏，兩個分裂的自我第一次真正相遇，第一次嚐試整合。
而現實世界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第三卷的第二章，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結束。
但蘇念知道，光已經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