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子之痛,成爲了壓垮富察琅嬅的最後一根稻草。
長春宮的白幡在風中招搖,像一曲無聲卻又漫長的哀歌。
富察琅嬅躺在冰冷的鳳榻上,曾經母儀天下的皇後接二連三經歷失子之痛後,那容顏如同枯槁。
”娘娘,該用藥了。“
宮女端着一個托盤來到富察琅嬅身邊。
富察琅嬅緩緩睜開眼,望着床頂上那復雜的繡樣,忽然低笑出來:”用藥?我的孩子都沒了,現在還用什麼藥……“
她想起那日皇帝看她的眼神,冰冷無比。想起那些做下的壞事,想起……她的孩子永璉……永宗。
她後悔了……
”替我傳一句話給皇上,“她的氣息變得微弱,”臣妾……後悔了。“
話音剛落,富察琅嬅的手無力垂下。曾經賢惠良善的富察皇後,在深秋的寒夜裏悄無聲息的走了。
皇帝得知皇後也繼七阿哥永宗之後離世,心中十分悲痛,雖然,皇後做了錯事。
但也給他生下了兩個聰慧可愛的嫡子,沒想到母子三人皆離他而去。
富察皇後的死,是投進深宮湖面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至今未曾消散。
那喪儀冗長,宮中數月不聞絲竹之聲,妃嬪們也是一身素服,空氣之中也壓抑的很。
時間飛逝,鹹福宮內,高曦月對着鏡子,卸下了頭上的銀簪素花。
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這令人窒息的孝期,終於藥結束了。
”娘娘。“
茉心的聲音壓得極低:”內務府送來了新緞子,說是皇上吩咐,給各宮主子添些顏色。“
高曦月的眼神在鏡中微不可察地一閃,隨後掠過侍候在一邊的陳安安。
陳安安看着鏡子裏的高曦月,微微勾唇。
這是一個信號。
中宮之位懸空不宜太久,前朝後宮無數雙眼睛,早就在打着後位的主意了。
高曦月的心,像是被春風吹過的原野,那些名爲希望的野草,開始瘋狂生長。
她頻繁地進出壽康宮,言語恭順,舉止體貼,可卻不知在她走後,太後立馬變了臉。
”娘娘,您這般恐會樹大招風啊!“
高曦月撫摸着衣袖上用金絲線繡出來的鳳尾,指尖帶着一絲滾燙的顫抖。
”本宮知道。“
她的聲音有着壓抑不住的渴望:”可是機會,一旦錯過了,就沒有了,更何況烏拉那拉氏與本宮同爲貴妃,着後位定是在我二人之間則出!“
只是等待,是一場漫長而殘忍的凌遲。
每一次皇帝駕臨,高曦月都會認爲後位唾手可得。
希望是幽暗中的一星螢火。
而然,數月過去,坤寧宮並沒有等來它的主人。
高曦月眼底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陳安,你說皇上到底在想什麼?“
陳安安默默上前,給高曦月捏着肩膀,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娘娘,皇上或許……在等一個時機!“
高曦月瞬間懂了他的話,心底的怒火也被澆滅。
時間過的很快,春意漸濃,宮中也正式除服。
隨後,一道聖諭,從養心殿傳出來。
不是立後的聖旨。
而是晉封嫺貴妃烏拉那拉氏爲皇貴妃,攝六宮事宜。
旨意傳到鹹福宮時,高曦月正坐在窗前,任由陽光打在她身上,卻沒有感受到一絲暖意。
許久,她緩緩起身走到妝台前,看着鏡子裏那個眉眼間已染上風霜的自己。
劈裏啪啦——!
高曦月將台上的胭脂水粉、金釵玉飾狠狠掃落在地!
”都給本宮滾出去!“
衆人連滾帶爬的退下,只有陳安安不顧茉心的拉扯,還站在原地。
”爲什麼……爲什麼是她?“
陳安安沒有開口勸說,只是彎下腰收拾着那些首飾。
高曦月看着他清瘦而堅挺的背影,所有積存的委屈、憤怒和不甘,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娘娘,皇貴妃之位,看似一步登天,可實則烈火烹油。更何況,嫺貴妃又是一個直言的性子,過不了多久,她和皇上之間定會出現難以回轉的裂痕。“
高曦月聽到陳安安的安撫,心中的不甘瞬間平靜下來。
從這一刻起,那個對中宮後位還心存幻想的高曦月,徹底心死了。
接下來的日子,高曦月安靜的可怕。
她不過問皇帝,不理會嬪妃們的口角之爭,更是對已經成爲皇貴妃的如懿視若無睹。
乾隆心中很疑惑,他預想過高曦月會吵鬧、怨懟,甚至是算計爭寵,並且都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鹹福宮安靜的像一口枯井。
這種感覺反而讓身爲九五之尊的乾隆感到一種陌生的失落和不適。
於是他開始頻繁前去鹹福宮,每次接駕的高曦月,禮數周全,只是那雙曾經對自己癡迷與愛戀的眸子,現在只剩下恭敬和疏遠。
一次,皇帝離開鹹福宮後,高曦月對着陳安安,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哈欠。
“真累。”她懶懶地開口,“比唱一整首曲子還累。”
“這紫禁城的風景,本宮都看膩了!”
她不等陳安安回應再次開口,聲音裏滿是疲憊。
陳安安聽到她的話,驚訝地抬起頭。
“娘娘在宮裏呆膩了,不如離開這裏,出去看看外面的天?”
高曦月臉上露出震驚,猛地回頭:“出去?“
”江南的細雨,漠北的落日,市井的炊煙……“
”天地很大,娘娘,只要換一個名字,換一個身份,換一種活法!“
陳安安的生意不高,卻帶着一種魔力,在高曦月死寂的心湖中,畫出了一幅幅鮮活的圖景。
”真的可以嗎?“高曦月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發顫。
”只要娘娘想。“陳安安將懷中的一張紙拿出來鋪開,用炭筆在上面清晰地勾畫着。
高曦月聽的入了神,臉呼吸都忘了,生怕一出聲,這個美到不真實的夢就會碎掉。
”第一步,“陳安安取出一包藥粉,推到她面前,”請娘娘,先病上一場。“
這藥,能夠讓人脈象虛浮,面色枯槁,呈現病入膏肓之象,卻不會傷及身體根本。
高曦月在陳安安的設計下前去晨昏定省,讓嬪妃們都知道她病了,之後便是“臥床不起”。
經過太醫院輪番會診之後,得出結論:慧貴妃憂思傷身,心脾兩虛,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消息很快傳入乾隆耳中,他立刻趕了過來。
寢殿內藥氣熏人,高曦月虛弱地靠在榻上,曾經的容顏也只剩下憔悴。
皇帝坐在床邊,看着她的樣子,眼神復雜,由惋惜、有憐憫,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愧疚。
但唯獨沒有心疼。
”愛妃好好休養,朕……盼着來年與你一起賞梅聽曲兒呢!“他拍着高曦月的手輕聲安慰着,隨後,便被高曦月過了病氣爲由勸說他離開。
高曦月看着那遠去的、並不沉重的腳步聲,將高曦月心中最後一絲名爲”愛新覺羅弘歷“的幻影徹底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