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後她手握救世劇本
我及笄那年,父親說我該定親了。
京中才俊的畫像堆滿了書房,我卻挑了最不起眼的那個寒門學子。
他皺着眉拒婚:「謝姑娘,我們不合適。」
三年後宮宴,新科狀元、少年將軍、皇商嫡子同時向我父親提親。
而那個曾拒絕我的寒門學子,正死死攥着當年我遞給他的婚書。
「月月」他眼角發紅,「我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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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風,帶着玉京特有的、甜膩而又輕浮的花香,懶洋洋地穿過鎮國公府邸那雕琢繁復的支摘窗,拂動了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卷軸。
一卷卷,一幅幅,或精致裝裱,或隨意卷起,上面繪着的,皆是京中適齡才俊的畫像。丹青妙手,將一個個或英武、或儒雅、或矜貴的青年描摹得栩栩如生,旁邊還附着小楷寫就的家世背景、才學品性,詳盡得如同待價而沽的貨物清單。
謝攬月,鎮國公府的嫡長女,就坐在這片“群英薈萃”的中央。
她身上是玉京時下最流行的天水碧軟煙羅裁成的衫子,裙擺曳地,勾勒出幾分屬於少女的、尚未完全舒展的纖穠合度。烏發如雲,只鬆鬆綰了個髻,斜插一支素淨的羊脂白玉簪,除此之外,周身再無多餘佩飾。那張臉,是無可挑剔的昳麗,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尤其一雙眼,瞳仁極黑,望人時,總帶着點漫不經心的疏離,仿佛眼前這滿室喧囂,都與她隔着一層看不見的薄紗。
鎮國公謝擎,人至中年依舊威儀赫赫,此刻卻像個殷勤的掌櫃,親自將一幅展開的畫像推到女兒面前,聲音洪亮裏帶着不易察覺的討好:“月兒,你瞧瞧靖安侯家的三公子,模樣周正,弓馬嫺熟,前些日子在西山圍獵,還得了個頭彩!與你正是般配!”
畫上的少年郎,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確實英挺。
謝攬晚目光掠過,未作停留。
謝擎也不氣餒,又拿起另一卷,“這個,永寧伯府的嫡長孫,學問是極好的,太學裏的博士都誇他文章有錦繡!性子也沉穩……”
畫中青年端坐書案之後,眉目溫和,書卷氣濃。
謝攬月端起手邊的青玉盞,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微溫的蜜水,長睫低垂,掩去了眸底所有的情緒。
謝擎一連介紹了七八個,從勳貴嫡子到清流翰林,個個都是玉京城裏排得上號的青年才俊,可女兒始終神色淡淡,不置一詞。他心頭有些發急,面上卻不敢顯露,只揮揮手,讓侍立一旁的管事將那些被“淘汰”的畫像撤下。
書房內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謝攬月放下茶盞,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盞壁上輕輕摩挲。她的視線,終於落在了書案最邊緣,那一摞幾乎被遺忘的、材質明顯粗糙許多的卷軸上。
她伸出手,纖細白皙的手指在那堆卷軸上緩緩移動,像是在進行某種神秘的篩選。最終,停在了一卷最不起眼的,甚至邊角都有些磨損的青色卷軸上。
“就他吧。”她的聲音清凌凌的,不高,卻瞬間攫住了書房內所有人的注意力。
謝擎一愣,順着她的指尖看去。管事極有眼色,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卷軸拿起,展開。
畫像上是一個青年,穿着半舊不新的青布直裰,背景簡陋,似乎只是在某處書齋外隨意勾勒。容貌算得上清俊,但眉宇間凝着一股化不開的沉鬱與冷峭,嘴唇緊抿,透着一股執拗的勁兒。畫工也尋常,遠不及之前那些精描細繪。旁邊的備注更是簡單:寒門舉子,裴硯,籍貫江州,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借居京郊寺廟苦讀。
“裴……硯?”謝擎費力地在記憶中搜尋着這個名字,眉頭漸漸鎖緊,“月兒,此人……家世未免太過單薄了些。你可知,他連在京城賃一間像樣的屋子都艱難,全靠寺中老僧接濟……”
“女兒知道。”謝攬月打斷父親的話,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畫像上寫着。”
“那你還……”謝擎的聲音拔高了些,帶着難以置信,“月兒,你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女!你的婚事,關乎整個謝家的顏面!多少勳貴子弟、青年才俊求娶不得,你怎可……怎可下嫁一個寒門學子?這傳出去,豈不成了玉京最大的笑話!”
他實在無法理解。女兒自幼金尊玉貴地養大,容貌才情皆是上上之選,即便性子冷了些,疏懶了些,也應該配這世間最出色的兒郎,享一世尊榮。爲何偏偏要自貶身價,選中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窮書生?
謝攬月抬起眼,那雙極黑的眸子終於對上了父親焦灼的視線,裏面依舊沒什麼波瀾,只淡淡道:“父親,及笄禮已成,女兒的婚事,難道不能自己做一回主麼?”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謝擎所有勸誡的話語,都被這輕飄飄的一句堵在了喉嚨裏。他看着女兒那張肖似亡妻、卻更加清冷莫測的臉,最終,所有的不解與無奈,只化作一聲沉沉的嘆息。
三日後,鎮國公府派出的媒人,帶着豐厚的禮單和明確的結親意向,出現在了京郊那座香火稀疏的歸元寺,找到了借住在西廂禪房的裴硯。
禪房簡陋,一桌一椅一榻,牆角堆着高高的書卷,空氣中彌漫着陳年墨汁和淡淡檀香混合的氣息。裴硯正伏案疾書,聽聞動靜,抬起頭來。
他比畫像上更顯清瘦,臉色因長期苦讀而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得像未出鞘的劍,此刻正帶着明顯的驚愕與審視,盯着眼前這位衣着光鮮、滿臉堆笑的不速之客。
媒人巧舌如簧,將鎮國公府的顯赫、謝家小姐的才貌德行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最後才道明來意,說是謝家小姐親自在衆多才俊中選中了他,願締結良緣。
裴硯聽完,臉上沒有任何受寵若驚的神色,反而那緊抿的唇線更加冷硬了幾分。他沉默着,目光掃過媒人身後那些雖然精簡過、卻依舊價值不菲的禮品,又落回自己洗得發白的袖口,和案上那盞早已涼透的粗茶。
良久,在媒人幾乎要維持不住臉上笑容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着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冷寂:
“煩請回稟國公爺與謝小姐,”他一字一頓,清晰無比,“裴某一介寒士,家徒四壁,功名未就,實非良配。謝小姐金枝玉葉,裴某……高攀不起。”
他拒絕了。
沒有半分猶豫,沒有一絲回轉的餘地。
消息傳回鎮國公府,謝擎氣得當場摔碎了一個前朝的青瓷筆洗,連罵了數聲“不識抬舉”。下人們更是噤若寒蟬,私下裏議論紛紛,有爲大小姐不值的,也有暗中嘲笑那窮書生眼高於頂、活該一輩子落魄的。
而處於風暴中心的謝攬月,在聽到貼身侍女忿忿不平的回報時,只是微微怔了一下。
彼時,她正坐在自己院中的海棠樹下,指尖捏着一枚黑玉棋子,對着石桌上的殘局,若有所思。暮春的陽光透過繁密的花葉,在她天水碧的衣衫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她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在眼下覆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那情緒太快,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似是了然,又似是……一絲極淡的嘲諷。
然後,她輕輕地將指尖那枚黑子,落在了棋盤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角落。
“知道了。”她淡淡地說,聲音輕得像一陣風,轉眼就散在了滿院的花香裏。
仿佛那場轟動玉京的提親,以及隨之而來的、堪稱羞辱的拒絕,於她而言,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不如眼前這局棋值得她投注心神。
侍女看着她平靜無波的側臉,滿腹的牢騷忽然就噎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句。
海棠花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有一片恰好沾在她的發梢。她渾然未覺,只抬手,又拈起了一枚白子,目光重新落回棋盤,專注得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這一方縱橫十九道。
玉京的流言,來得快,去得也快。新的談資總會迅速覆蓋舊的。
鎮國公府嫡長女被寒門學子拒婚的消息,沸沸揚揚了一陣後,終究也隨着初夏的暖風,漸漸飄散,成了某些人茶餘飯後偶爾提及的一樁笑談。
無人知曉,那被拒婚的當事人,此刻指間拈着的冰冷棋子,在陽光下,泛着怎樣幽微難言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