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戲劇社排練室裏彌漫着塵埃和舊木料的氣味。蘇默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仔細調試着相機和三腳架。陽光從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在深色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門輕輕推開，謝嶼走了進來，手裏拿着兩份裝訂整齊的劇本。
“這麼早？”謝嶼有些驚訝地挑眉，將其中一份劇本遞給蘇默，“我根據我們討論的內容細化了一下。”
蘇默接過劇本，翻看幾頁後不禁驚訝：“你加了這麼多場景細節和鏡頭說明...”
“既然是合作，總不能把所有工作都推給你。”謝嶼脫下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特別是你第一次拍短片，我希望過程順利些。”
蘇默心頭一暖，低頭繼續研究劇本。謝嶼的字跡幹淨利落，注釋詳細卻不冗雜，處處體現着專業素養。
“我們先從第三場開始吧，”謝嶼提議，“那段需要你特寫手的細節，我想先看看你打算怎麼處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他們在排練室裏反復推敲每一個鏡頭。蘇默驚訝地發現，謝嶼不僅對敘事把握精準，對表演細節的掌控也遊刃有餘。
“停一下，”蘇默第三次打斷謝嶼的表演，“你轉身的節奏還是不太對。”
謝嶼擦去額角的汗珠，無奈地笑了：“哪裏不對？”
蘇默走上前，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扶住謝嶼的肩膀：“從這裏開始，動作要更慢一些，像是時間被拉長的感覺。你看——”
他示範了一個緩慢的轉身，目光始終凝視着虛空中的某一點。
“——要讓人感覺到，這個瞬間在角色的記憶中會不斷重演。”
謝嶼注視着蘇默，眼神變得深邃：“我明白了。再來一次。”
這一次，謝嶼的表演明顯不同。他的轉身帶着一種凝滯的質感，眼神中既有留戀又有釋然，完美詮釋了劇本中“永恒的瞬間”這一主題。
“完美！”蘇默忍不住贊嘆，迅速按下快門捕捉這個畫面。
謝嶼放鬆了姿態，走到蘇默身邊查看剛才的照片：“你的指導很到位。”
蘇默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從攝影的角度給點建議。”
“不，你很懂得如何引導表演。”謝嶼認真地說，“這很難得。”
排練持續到傍晚，兩人都沉浸在創作中，幾乎忘記了時間。直到謝嶼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他們才意識到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我請你吃飯吧，”謝嶼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算是感謝你的專業指導。”
蘇默本想推辭，但想到回宿舍也是一個人對着電腦修圖，便點頭答應了。
這次他們去了一家學校後門的韓國料理店。店面不大，但裝修別致，牆上貼滿了顧客的留言和拍立得照片。
“你經常來這裏？”蘇默注意到老板對謝嶼的熟悉態度。
“嗯，這家的牛肉拌飯是全城最好的。”謝嶼熟練地點單，還特意囑咐老板少放辣，“我記得你不太能吃辣，上次在面館你都沒加辣椒油。”
蘇默怔住了，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個細節，謝嶼卻記得。
等餐的時候，謝嶼翻看着相機裏今天拍攝的樣片，突然笑了：“你知道嗎，你工作時和平時完全是兩個人。”
“什麼意思？”
“平時你總是很安靜，有點...拘謹。但一拿起相機，整個人都變得自信果斷。”謝嶼將相機轉向蘇默，屏幕上正是他剛才專注指導謝嶼時的抓拍，“看，這種氣場變化很明顯。”
蘇默看着照片中的自己，一時語塞。他從未想過自己在別人眼中是這樣的。
“可能...因爲鏡頭是我的語言吧。”他最終說道，“在鏡頭後面，我感覺更自在。”
謝嶼若有所思地點頭：“我理解這種感覺。在敘事創作中，我也常常感到更...真實。”
那晚的對話像打開了某個開關。隨後的幾周裏，他們的合作越發默契。除了排練和拍攝，他們開始一起上課，一起在圖書館自習，甚至周末也會相約外出采風。
蘇默發現，謝嶼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高不可攀。他有着細膩的觀察力和敏銳的感知，常常能捕捉到蘇默情緒微妙的變化。而謝嶼也漸漸了解到，蘇默內向的外表下藏着豐富的內心世界和對藝術的獨特見解。
一個周五的下午，他們在市郊的老城區取景拍攝。狹窄的巷道、斑駁的牆壁和錯落的晾衣繩構成了一幅充滿生活氣息的畫面。
“我想在這裏加一個長鏡頭，”謝嶼比劃着，“主角穿過這條小巷，陽光在他身上移動，象征時間的流逝。”
蘇默調整着相機參數，眉頭微蹙：“光線不夠理想，雲層太厚了。”
“那我們等。”謝嶼毫不猶豫地說。
他們在巷口的長椅上坐下，等待陽光突破雲層。謝嶼買了兩罐熱咖啡，遞給蘇默一罐。
“你爲什麼這麼喜歡攝影？”謝嶼突然問。
蘇默捧着溫熱的咖啡罐，思考了一會兒：“因爲照片能留住那些即將消失的東西。就像這條老街，可能明年就會被拆掉，但我們的鏡頭能記住它現在的樣子。”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奶奶去世前，我給她拍過一組照片。那時候她已經很瘦弱了，但陽光照在她臉上的皺紋時，我覺得那是我見過最美的畫面。後來...那些照片成了我們懷念她的方式。”
謝嶼靜靜聽着，沒有插話。
“從那以後，我更加確定攝影對我的意義。”蘇默輕聲說，“它讓我學會珍惜每一個瞬間，因爲它們都會成爲過去。”
“一瞬永恒。”謝嶼若有所悟。
“對，一瞬永恒。”蘇默微笑。
就在這時，陽光終於突破雲層，金色的光芒灑滿小巷，每一處斑駁的牆面都突然生動起來。
“快！”蘇默跳起來，抓起相機。
接下來的拍攝異常順利。謝嶼的表演自然而深刻，蘇默的鏡頭語言精準而富有詩意。當他們完成最後一個鏡頭時，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
“我想我們拍到了想要的東西。”蘇默查看剛才的素材，難掩興奮。
謝嶼湊過來看顯示屏，他們的頭幾乎靠在一起。蘇默能聞到謝嶼身上淡淡的汗水味和剛才咖啡的香氣，這種親近感讓他心跳微微加速。
“比我想象的還要好。”謝宇的聲音裏帶着贊許。
回程的公交車上，兩人都疲憊但滿足。夕陽透過車窗，在車廂內投下流動的光影。蘇默靠在窗邊，不知不覺睡着了。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頭靠在謝嶼肩上，而謝嶼爲了不驚醒他，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姿勢。
“抱歉。”蘇默慌忙直起身。
“沒關系。”謝嶼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微笑道，“你睡得挺沉。”
蘇默不好意思地看向窗外，發現早已過了該下車的站點。
“你怎麼不叫醒我？我們都坐過站了。”
“看你太累了。”謝嶼輕鬆地說，“反正多坐幾站再走回去也一樣。”
下車時，夜幕已經降臨。他們沿着路燈昏暗的街道慢慢走着，初夏的晚風帶着淡淡的花香。
“下周三就是交作業的期限了。”蘇默說，“我們還需要補幾個鏡頭，再加後期剪輯...”
“來得及。”謝嶼的語氣很篤定，“周日我們可以去圖書館做後期。”
蘇默點頭，心中卻有一絲莫名的失落。作業完成後，他們還有理由繼續這樣頻繁地見面嗎？
走到宿舍樓下時，謝嶼突然停下腳步：“對了，下周五戲劇社有個觀影活動，放映《春光乍泄》，要一起來嗎？”
蘇默的心輕輕一跳。那是他最喜歡的電影之一。
“好啊。”
“那說定了。”謝嶼的笑容在路燈下格外溫暖，“晚安，蘇默。”
“晚安。”
蘇默站在原地，看着謝嶼轉身離去，忽然注意到他的背包拉鏈沒拉好，裏面的劇本露出一角。
“謝嶼！”他叫住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人，“你的背包...”
謝嶼回頭，不解地挑眉。
蘇默快步上前，幫他拉好拉鏈：“劇本差點掉出來。”
兩人站得很近，蘇默能看清謝嶼眼中映着的路燈光芒，像夏夜河面上閃爍的倒影。
“謝謝。”謝嶼輕聲說，目光停留在蘇默臉上，許久沒有移開。
那一刻，街道上的車流聲、遠處的人群喧譁，仿佛都消失了。蘇默只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有力。
他知道，有些東西正在改變。就像光線穿過棱鏡，原本單純的合作關系，已經開始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而這種變化，既令人不安，又莫名讓人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