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想讓家裏資助了三年的貧困生溫硯當上門女婿,說他“品行高潔,前途無量”。
溫硯卻當衆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說我家做生意“太市儈” “滿身功利味”,只會娶“品行高潔的普通女孩”。
我轉頭讓我爸重新去選個願意入贅的人選。
沒兩天,我爸笑嘻嘻領來了死溫硯的死對頭——段汶京。
他也是我們家資助的學生之一。
父母早亡,沒有亂七八糟的朋友和不良癖好,重點是他那張臉比溫硯還要帥。
段汶京先是端着禮貌笑:“我只想有個溫暖的家庭,安穩度日。”
我挑着眉讓他說實話。
他紅着耳根坦白:“姐姐,我想吃軟飯,想要一個家。”
我爸五十歲生日宴擺在了家裏最大的那家“於家味道”總店。
包廂開了三桌,坐滿了人。
親朋好友,還有我爸這些年資助過的那些貧困生——他總說,這些孩子離家遠,得多叫來一起吃頓飯,熱鬧。
我坐在主桌,看着我爸喝得滿臉通紅,挨個拍那些學生的肩膀,問他們最近怎麼樣,錢夠不夠花。
像個老父親。
不,在我爸心裏,這些就是他孩子。
“小溫啊,”我爸的手最後落在一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肩上,力道很重,帶着醉意,“來,過來,坐叔旁邊。”
溫硯。
我認得他。
我家資助了他三年,從大二到現在大四。品學兼優,長得清俊,說話永遠不急不緩,帶着一股子書卷氣。
是那種長輩看一眼就會喜歡的類型。
溫硯笑着坐過來,給我爸倒酒:“於叔,您少喝點。”
“高興!今天高興!”我爸拍着他肩膀,轉頭看向我這桌的親戚們,嗓門洪亮,“你們看看,這孩子,多好!年年拿獎學金,懂事,孝順!上回我感冒,還特地來看我!”
親戚們笑着附和。
我低頭喝了口果汁,沒說話。
“霧霧,”我媽去世得早,我爸就愛連名帶姓喊我,他朝我招手,“你也過來!”
我放下杯子走過去。
我爸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溫硯,看看我,又看看他,忽然嘆了口氣。
包廂裏漸漸安靜下來。
我心裏咯噔一下。
不會吧。
“小溫啊,”我爸的聲音在安靜的包廂裏顯得格外清晰,帶着醉後的認真,“叔看着你長大,你品行好,有前途。霧霧呢,也二十四了,該找對象了。”
他頓了頓。
滿場寂靜。
我感覺到溫硯的手臂微微僵了一下。
“你們知根知底的,”我爸繼續說,臉上是那種樸實的、毫無城府的笑,“要不……你當叔家上門女婿,怎麼樣?以後,咱就是一家人!”
“轟——”
包廂裏瞬間炸了。
親戚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善意的起哄和祝福。
“哎喲!老於,你這主意好啊!”
“小溫這孩子是真不錯!跟霧霧郎才女貌!”
“門當戶對談不上,但知根知底最重要!”
“霧霧,你說是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有好奇,有打量,有期待,也有角落裏幾個年輕學生掩不住的羨慕或嫉妒。
我看向溫硯。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那雙總是溫和帶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隨即,是某種……被冒犯的不悅。
很細微。
但我看到了。
我心裏那點因爲父親突然提議而升起的尷尬,瞬間涼了下去。
行。
你看不上。
正好,我也沒那意思。
我等着他開口,用他一貫得體的方式,委婉拒絕。
我想,他大概會說“於叔,我還年輕,想先拼事業”,或者“我和於霧只是朋友,沒往那方面想”。
畢竟,他是溫硯。
永遠禮貌,永遠體面,永遠知道怎麼說話最不得罪人。
溫硯慢慢站了起來。
他抽回被我爸握着的手,動作很輕,但很堅定。
然後,他往後退了一步。
兩步。
拉開了距離。
整個包廂,因爲他這個動作,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起哄聲停了。
笑容僵在親戚們臉上。
我爸還舉着酒杯,臉上的笑一點點褪去,變成了茫然。
“於叔。”
溫硯開口了。
聲音還是他慣有的清朗,不高不低,卻足夠讓包廂裏每一個人聽清楚。
“首先,非常感謝您這三年來的資助。這份恩情,溫硯銘記在心。”
他微微鞠躬,姿態無可挑剔。
然後,他直起身,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回我爸臉上,表情是那種帶着疏離的、近乎悲憫的凝重。
“但是——”
這個轉折,他咬得很重。
“婚姻,不是交易。不是施恩與報恩的籌碼。”
“我溫硯,雖然出身貧寒,但從小讀的是聖賢書,知道什麼叫‘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
“我絕不會爲了錢,出賣自己的婚姻,出賣自己的人格。”
他頓了頓,視線若有似無地,從我臉上掠過。
那眼神,很復雜。有惋惜,有憐憫,還有一絲……居高臨下的責備。
責備什麼?
責備我家“挾恩圖報”?
“於叔,您家做生意,在商言商,有些習慣……我理解。”
他微微蹙眉,仿佛在斟酌用詞,可吐出來的字句,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但到底,太市儈了。”
“滿身都是……功利味。”
“這樣的家庭氛圍,恕我無法接受。”
“我溫硯未來要娶的妻子,必定是和我一樣,品行高潔、不慕虛榮的——”
他目光轉向角落,那裏坐着一個穿着樸素白裙、一直低着頭的女生,莊青冉。
也是我們家資助的學生之一。
溫硯的聲音,刻意放柔了幾分,帶着一種明確的指向性。
“普通女孩。”
“我們之間,才有純粹的感情,才有共同的語言。”
話音落下。
死寂。
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的死寂。
我爸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幹幹淨淨。
他舉着酒杯的手,開始發抖。
酒液晃出來,灑在他特意爲生日宴穿的新襯衫上。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那雙總是帶笑的眼睛裏,迅速彌漫開一種近乎破碎的受傷和難以置信。
三年。
他供他吃,供他穿,供他讀書,把他當半個兒子。
換來的,是“市儈”。
是“功利味”。
是當衆扇過來的、響亮的一記耳光。
親戚們面面相覷,表情從錯愕,變成尷尬,最後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鄙夷。
“這……這說的什麼話?”
“老於資助你,還資助出仇來了?”
“市儈?功利?沒有老於市儈賺錢,你拿什麼讀書?”
“不知好歹的東西!”
低低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漫開。
我看見角落裏,那個被溫硯目光眷顧的“普通女孩”莊青冉,把頭埋得更低了。
但我看見了她嘴角,那抹飛快上揚,又強行壓下去的弧度。
她在笑。
溫硯站在那裏,背挺得筆直,下頜微抬。
他享受着這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孤高,享受着這種“不畏強權”、“不慕富貴”的自我感動。
他甚至覺得,自己這番“慷慨陳詞”,很帥吧。
我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來。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咔噠”聲。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我身上。
溫硯也看了過來,他大概以爲我會難堪,會羞憤,會哭着跑開,或者,至少會挽留?
他眼神裏,甚至帶着一絲準備“寬容”我、等待我“醒悟”的意味。
我走到我爸身邊,接過他手裏搖搖欲墜的酒杯,輕輕放在桌上。
然後,我轉過身,面對溫硯。
臉上甚至帶着一點笑。
“溫硯。”
我的聲音很平靜,清晰地在落針可聞的包廂裏傳開。
“你說得對。”
“我們家是挺市儈的,滿身銅臭味,配不上您這樣……品行高潔的人。”
溫硯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是這個反應。
我不再看他,挽住我爸僵硬的胳膊,拍了拍他的手背,抬頭對他笑。
“爸,您看,人家嫌咱們家俗氣呢。”
“強扭的瓜不甜,您啊,就別亂點鴛鴦譜了。”
我爸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眼圈有點紅。
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轉向臉色已經開始發青的溫硯,笑容不變,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天氣。
“溫大才子的志氣,我們這種滿身功利味的商人家庭,確實高攀不起。”
“您放心,我們絕不耽誤您尋找‘品行高潔的普通女孩’,追求您‘純粹的感情’。”
“至於上門女婿這事兒……”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那些表情各異的、同樣被我爸資助過的年輕面孔。
“我家雖然銅臭,但好歹還有點臭錢。”
“缺什麼,也不缺一個願意入贅的。”
“爸,咱們重新挑。”
“挑個聽話的,懂事的,知道感恩的。”
“畢竟,咱們花錢,不就是爲了買個順心,不是嗎?”
最後這句,我說得輕飄飄。
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溫硯那身“清高”的皮囊上。
他的臉,徹底白了。
嘴唇抿得死緊,盯着我,眼神裏終於沒了那種悲憫和高高在上,只剩下被羞辱後的難堪和一絲……慌亂?
他大概終於意識到,我不僅不要他,我還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那點可笑的“清高”,踩進泥裏。
順便,把他賴以生存的“資助”,也一並收回。
“於霧!”
他聲音拔高,帶着強裝的鎮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是針對你,也不是針對於叔。這只是我個人的原則和選擇……”
“理解。”
我打斷他,笑容徹底冷下來。
“我特別理解。”
“人各有志嘛。您志向高遠,我們凡夫俗子,當然理解。”
“那就祝您,早日覓得佳偶,琴瑟和鳴。”
“哦,對了。”
我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輕描淡寫地補充。
“既然溫大才子覺得,接受我們這種‘功利家庭’的資助,也是一種玷污。”
“那從下個月起,資助就停了吧。”
“賬號我會讓我爸那邊注銷。”
“畢竟——”
我學着他剛才的語氣,微微偏頭。
“別讓這點阿堵物,髒了您的清風傲骨。”
“轟——”
這一次的譁然,比剛才更甚。
溫硯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連嘴唇都在抖。
“你……於霧,你不能……”他下意識上前一步,聲音有點尖。
“我爲什麼不能?”
我看着他,覺得有點好笑。
“錢是我家的,愛給誰給誰。”
“以前給,是覺得你值得。現在覺得你不配了,收回來,有問題?”
“還是說——”
我往前一步,逼近他,壓低了聲音,只用我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
“溫硯,你既要我家的錢,又要立你的牌坊?”
“天底下,沒這麼好的事。”
他瞳孔驟縮,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後退,臉上青白交錯,羞憤交加。
我沒再看他,扶着我爸,轉身。
“各位叔叔阿姨,今天掃興了,這頓飯記我賬上,大家吃好喝好。”
“爸,咱回家。”
我爸像是瞬間老了十歲,佝僂着背,任由我扶着,一步一步,走出包廂。
身後,死寂一片。
我知道,溫硯還站在那裏。
我也知道,從明天起,關於今天這場鬧劇的每一個細節,都會在認識我們的人中間,傳得沸沸揚揚。
但我不在乎。
走到門口時,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包廂。
溫硯還站在原地,被各種目光包圍着,那張總是溫潤清俊的臉,此刻慘白如紙,僵硬又滑稽。
而角落裏的莊青冉,終於抬起了頭。
她看着我,眼神很復雜,有驚訝,有幸災樂禍,或許,還有一點點……物傷其類的恐懼?
我沖她,很輕地,笑了一下。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剛上車,我爸的手機就響了。
微信提示音,一聲接一聲,密集得讓人心慌。
我爸摸出手機,看着屏幕,手還在抖。
是溫硯。
發來了長長的一大段,又一大段。
不用看,我也能猜到內容。
無非是辯解,是道歉,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於叔你聽我解釋”,是“我對霧霧其實……”
我拿過我爸的手機,當着他的面,點開溫硯的頭像,拉黑,刪除。
一氣呵成。
“爸,”我把手機塞回他手裏,發動車子,“爲這種白眼狼傷心,不值當。”
我爸靠在副駕上,閉着眼,半晌,才沙啞着嗓子說:“我就是……就是想不明白……我對他還不夠好嗎……”
“您對他太好了。”我看着前方霓虹閃爍的街道,聲音很淡,“好到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這三年,是誰供着他,讓他能安心讀書,能穿着幹淨的白襯衫,站在這裏高談闊論什麼……品行高潔。”
“狼喂不熟。下次,咱喂條狗。”
我爸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爲他睡着了。
車子開進別墅車庫,我熄了火。
黑暗中,我爸忽然開口,聲音帶着濃濃的疲憊,還有一絲破罐子破摔的賭氣。
“霧霧。”
“嗯?”
“爸明天就去挑!”
“挑個最乖的,最聽話的,最知道感恩的!”
“氣死那個王八蛋!”
我愣了兩秒,隨即笑出聲。
“行。”
“您挑。”
“挑個比溫硯帥,比他懂事,比他成績好,還比他嘴甜的。”
“讓他看看,什麼叫——”
“得了便宜,才知道賣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