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爬到頭頂，小荷的背簍裏終於裝滿了豬草。
爹娘走了大半年，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邪只曉得玩的小孩了。
她吃力地背着背簍，跟着哥哥姐姐們回家。
進門後，她眼尖地發現家裏來了客人，是位不認識的大娘。
胖胖的身子，細細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了好幾眼。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好幾下。
半年時間，足夠小小的她學會看人臉色。
“嗯，小丫頭長得蠻乖的嘛。就是瘦了點，黑了點，頭發怎麼這麼枯？”
大娘的眼睛像一杆秤，將她從頭秤到腳。
她忍不住心生害怕，偷偷將身體縮到了大山哥哥身後。
大山哥哥是叔叔的大兒子，這個家裏，除了叔叔嬸嬸，大山哥哥說話最管用。
大山哥哥也最喜歡她。
感受到她的害怕，大山立馬擋到了她身前，凶狠狠地瞪了大娘一眼。
他們家小荷黑不黑，瘦不瘦，關她什麼事？
胖女的，說話真不好聽！
“呵呵...你們家孩子感情倒是好。”
大娘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和叔叔講話：“挺乖個小丫頭，你真舍得喲？”
叔叔拿着煙杆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那煙杆空了大半年，早就吸不出半點味兒了。
可叔叔還是遞到嘴邊狠狠抽了一口：
“說什麼舍得不舍得的，養不起就得舍得。”
大娘又打量一眼小荷，滿意地點點頭。
隨即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紙來，遞給叔叔嬸嬸：“行！沒問題就按手印吧，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叔叔嬸嬸不識字，可還是接過黃紙翻來倒去地看。
嬸嬸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大娘：“說好了的，我家小荷是正經人家的孩子，不能賣去那髒地方......”
大娘捂嘴直笑：“哎喲！你當我是什麼人呢！我可不掙那髒錢！你就放心吧，何員外曉得不？縣裏頭數一數二的大老爺，便是送去他家的。”
至於送去做什麼，他們就不用知道了。
他們話說得明白，幾個孩子便是小，也知道了爹娘這是要將小荷賣了。
小荷的眼淚唰得一下落了下來：“叔叔嬸嬸，不要賣小荷！小荷錯了！不要賣小荷！”
小小的人兒眼淚簌簌落，看得人心揪得疼。
叔叔又抽了口空煙，重重地吐了口氣，才狠下了心來：“小荷啊...叔叔養不起你了...你就去吧...去了城裏能吃飽飯呢...”
小荷哭着搖頭，砰地一聲跪下給叔叔嬸嬸磕頭：“小荷不吃飯！小荷不餓！不要賣小荷！”
大娘笑着上前扶她：“丫頭別怕，去了城裏有大房子住，還有丫鬟伺候你呢！”
“滾！別碰小荷！”
大山惡狠狠地推開大娘，沖上前一把搶過黃紙，撕了個稀碎！
“我們家不賣小孩！你走！你走！”
他將小荷藏到身後，使出全身力氣將大娘往院子外推。
小荷是他妹妹，誰也不能把他妹妹賣了！
“大山！”
林守田大喊一聲，煙杆重重地敲上兒子的肩膀：“放開小荷！”
大山卻不聽他的，只紅着眼睛強調：“不能賣小荷！”
林守田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可想到家裏快要空掉的米缸，再次下定了決心。
他板着臉命令大山：”放開小荷，讓小荷跟人走。“
“不行！”
“山啊...讓小荷走吧...家裏實在養不起了...”
嬸嬸抹了抹眼角，苦口婆心地勸。
莊稼人看天吃飯，去年雨水便少，收成比往年少了近一半。
交完稅，便不剩多少了。
他們一家六口人，天天喝稀粥煮野菜，勉強撐到了今年。
可老天爺不給活路，今年雨水比去年還少。
她和守田每天來回十幾裏去大河裏挑水澆田，可這地還是一天幹過一天。
這都四月了，地裏的麥穗一捏都是扁的。
今年的收成只會更差，能不能交夠稅都不一定！
哪裏還有餘力多養個小荷啊！
勸了半天，兒子還是不鬆口。
趙小娥只得狠狠心下重藥：“不賣小荷就只能賣小妮兒了！”
這話像一記重錘，瞬間砸蒙了大山。
小荷不能賣，那是他妹妹。
小妮兒更不能賣，那是他親妹妹！
“嬸嬸...小荷不吃飯...別賣小荷好不好？”
小荷心裏怕得不行，她感覺到叔叔嬸嬸鐵了心要賣她。
她記得，前頭李家的芸姐姐就是被賣去了城裏。
半年不到，人就被拉回來了。
那會兒她才五歲，不懂事，背着娘摸去李家偷看了一眼。
芸姐姐躺在門板上，兩邊臉頰瘦得凹了進去。
眼睛瞪得大大的，凸了出來。
嚇得她回去做了好幾晚噩夢！
她小小的腦袋就此記住了，被賣到城裏會死得很慘！
她瘋狂給叔叔嬸嬸磕頭乞求：“小荷能幹活…小荷不吃飯...不要賣小荷...求求不要賣小荷...”
她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看得大山痛苦不已。
可另一邊，小妮兒的眼淚也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爹娘...不要賣小妮兒...大哥...小妮兒害怕...”
一邊是小荷，一邊是小妮兒。
十幾歲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
大娘再次過來拽小荷時，大山閉上了眼睛。
“哥哥！”
小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不能被拽走，走了就回不來了！
她瘋狂地掙扎，可七歲的小女孩如何掙得脫成年人的禁錮！
大娘扔了三兩銀子給林守田，提了小荷就走：“賣身契明兒我再送來給你按！老姐姐我常年做這生意，不怕你跑路！”
“放開我！放開我！哥哥救我！”
她整個人賴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她知道這個家裏，唯一會救她的人，只有大山。
可大山捂着眼睛轉過了身去。
她的心徹底落了下去，她瘋狂地踢打大娘：“放開我！放開！我不賣自己！放開我！”
“放開她！”
小牛犢子一樣的身影飛沖了過來！
瞬間將大娘撞了個狗吃屎！
“哎喲！我的老腰喲！”
大娘痛到在地上打滾，少年一把拽起小荷沖進了院子裏！
“我買她！我有錢！讓我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