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順着聲音看過去,院門處站了位板正的老人。
看着六十上下,一身幹淨的布衣。
眼睛像鷹,凶意十足地盯着她看。
“你又是哪個?”她不客氣地問。
周家村離縣城太遠,她往日裏來得少。
因此對這周家村,知道的並不多。
老人眯了眯眼,嘴角微撇:“我是周家村的村正周福順,周家村歸我所管。”
“你想做什麼?”
她心裏升起一抹不妙,感覺今日這事要黃。
周福順卻不理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他伸手將雨生扶了起來,沉聲問林守田:“爲什麼不讓雨生買小荷?”
低沉的聲音裏滿是質問,問得林守田眼神不受控地閃躲:“她…她出得起四兩銀…四叔伯…”
“別叫我四叔伯,我受不起!”
周福順神色冷硬無比:“我怕你哪日將我也賣了!”
“四叔伯…我怎麼敢?”林守田訕訕地低頭。
“不敢賣我,所以敢賣小荷?”
周福順眼神如刀,恨不得削下他一塊臉皮來!
那可是他親侄女,他怎麼做得出!
李秋娘眼見丈夫落了氣勢,抹着淚就攔到了他身前。
“四叔伯,你別爲難守田...我們也是沒辦法,家裏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周福順卻不吃她這套,冷哼一聲:“別跟我說這些,日子還沒難到那一步!”
李秋娘眼淚簌簌落,看着那叫一個可憐:“四叔伯,您家裏寬裕,也得體諒體諒我們的難處。我們家四個孩子,每天睜眼就是吃飯......”
“往年也不是沒有難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賣孩子?”
他眯起眼打量林守田夫妻:“到底是日子過不下去了,還是有現成的孩子可以賣,你們自己心裏知道!”
他的話一句句砸進兩人心裏,砸得兩人雙雙抬不起頭來。
他冷哼一聲,轉身看向大娘:“你回吧,他們家不賣孩子了。”
“四叔伯...”
李秋娘舍不得那四兩銀,咬咬牙又抬起頭來。
卻見周福順眼睛一瞪:“林守田,你二叔可還在世呢!論起來,小荷也算他的孫輩。小荷的歸處他也有權管的!”
夫妻倆頓時不敢再吭聲,若真讓老林家的都攪和進來,賣小荷的錢就歸不了他們了!
“老村正,話不是這麼說的,人家畢竟是親叔叔...”
大娘舍不得到手的丫頭,便想替林家夫妻說話。
周福順對上她,那是半句客氣話都沒有的。
古往今來,買賣人口的,那都是畜牲行當!
他臉色無比冷硬:“這是我們周家村的事,與外人無關!”
“我錢可給了!信不信我告上縣衙去?”
大娘細長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這要擱普通百姓,早嚇得不行了。
老百姓最怕見官。
老話說吃人的衙門,瞎眼的老爺。
平民百姓,一沒關系,二沒銀錢,輕易哪敢跟人鬧到官府去。
可今日她是踢到了鐵板。
周福順可不僅僅是個村正,他孫兒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
前年剛中的廩生,縣令大人當場便收做了門生。
他們家,跟縣令大人,是論得上關系的!
他嗤笑出聲:“你去告!告到縣令大人跟前去!看看小老兒怕不怕你?別說你沒契,便是有契,我也攔得!他林守田還做不得小荷的主!”
小荷是林家後代,林家老一輩可還有人在呢!
他一口一個縣令大人,大娘便知她這一通嚇唬,是半點用都沒有了。
她惋惜地看一眼小荷。
罷了罷了,不過是個丫頭片子。
再尋尋,總能尋着的。
便收回銀錢,恨恨地走了。
直到人影徹底消失,小荷才終於放下了心來。
她怯怯地爬起身來,眼裏含着淚給周福順磕頭:“謝謝四爺爺...”
小小的人兒一點點大,臉上滿是淚痕,看得周福順心痛無比。
守業夫妻倆成婚多年沒孩子,三十多才有了小荷。
夫妻倆對小荷真的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這才半年時間,小豬崽瘦成了雞爪了都!
他趕忙將小荷拉起來,拉到雨生身邊,鄭重地將兩人的手疊到一起:
“以後,你就給雨生當童養媳。有事就來找四爺爺,四爺爺一定會幫你們!”
雨生拉着小荷無比認真地朝他磕了個頭:“謝謝四爺爺。”
今日若不是四爺爺願意幫他們,他一定買不到小荷的。
周福順趕忙將兩人拉起來:“傻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他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倆孩子大的十歲, 小的七歲。
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他有心想幫,可小遠明年考鄉試。
車馬費衣食住宿費都得提前備着,可不敢耽誤孩子前程。
他們莊戶人家,備一次鄉試就要了全部身家。
若是明年考不過,三年後還得來一次。
他們家真是,一文錢都不敢花啊。
雨生一直住在山下的草棚子裏,那棚子他偷偷去看過,小偷都不稀得光顧的。
如今又多了個小荷。
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敢將家裏的糧舍出去。
猶豫間,雨生拽着小荷已經走到了院門口。
“慢着!”
他猛地出聲攔住兩人。
“四爺爺,怎麼了?”
雨生不解地問他。
他甩甩袖子看向林守田:“你就這麼將小荷把出去了?她可是你親侄女!”
他直接進屋,打開林家的糧食甕,裏面還有大半甕的麥米。
他沉聲命令兩人:“給小荷帶一包麥米走。”
李秋娘哪裏舍得!
她嗷一下撲上前,抱着糧甕痛哭出聲:“四叔伯,你這是要逼我們去死啊!我們家這麼多孩子,一頓就要吃掉兩碗麥米,這半甕都不夠孩子們吃的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搞得他像那欺負人的惡霸。
他眼睛不悅地眯起:“既如此,那便算了。”
李秋娘瞬間鬆了口氣,可不能舍麥米出去。
已經少得一兩銀了,再舍一包麥米出去,心疼死她得了!
卻聽到周富順朗聲說道:“:那我便去將你二伯喊來,當初守業走得突然,我記得是留了二兩銀給小荷的。這才半年時間,養個孩子,怎麼也用不上二兩銀...”
“四叔伯!”
林守田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秋娘:“給小荷裝麥米!你是她嬸娘,心怎麼能這麼毒!這麼小的孩子,你舍得讓她光手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