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窗櫺,在大紅錦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蘇泠是被渾身的酸痛驚醒的,渾身骨頭像是被拆開重拼過一般,每動一下都牽扯着隱秘的疼。
意識回籠的瞬間,昨夜的屈辱與掙扎如潮水般涌來——
沈硯偏執的眼神、不容抗拒的力道、帶着掠奪意味的吻,還有自己徒勞的反抗與無聲的落淚。
一幕幕在腦海中反復回放,讓她指尖發涼,心口像是堵着一塊浸了冰的棉絮。
她側過身,床榻另一側早已冰涼,沈硯不知何時已然起身。
蘇泠望着空蕩蕩的枕邊,眼底翻涌着羞憤與不甘。
她本是國公府千金,雖不受寵,卻也從未受過這般折辱。
若不是姐姐蘇瑾嫁入三皇子府,國公府與大皇子派系站成了對立面,靖安侯世子蕭珩的母親也不會逼着他退婚。
讓她從人人豔羨的準世子妃,淪爲名聲敗壞、無人敢要的棄婦。
嫁給沈硯,本是走投無路的過渡,可她沒想到,該死的沈硯竟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可哭有什麼用?退婚的羞辱、旁人的指點、國公府的冷漠,早已教會她眼淚換不來半分體面。
蘇泠深吸一口氣,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日子總要過下去,她如今是沈硯的妻子,若自怨自艾,只會讓處境更加雪上加霜,讓那些等着看她笑話的人如願。
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讓她愈發清醒。
“小姐,您醒了?”帳子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門簾被輕輕掀開,一身翠色襦裙的晚晴端着銅盆走進來。
剛靠近床榻,目光落在蘇泠脖頸處,臉色驟然一變,“小姐!您這是……”
晚晴快步上前,借着晨光看清了蘇泠頸側的紅痕與肩頭隱約露出的青紫,眼圈瞬間紅了。
她很早就跟着小姐了,看着自家小姐從雲端跌落泥潭,昨夜雖憂心忡忡,卻不敢擅闖新房。
此刻見她滿身的痕跡,心疼得聲音都發顫:“是沈大人……他欺負你了?”
蘇泠下意識地攏了攏衣襟,遮住那些刺目的痕跡,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沒什麼,昨夜……只是意外。”
“意外哪會這樣?”晚晴放下銅盆,握住蘇泠的手,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涼意,愈發心疼
“小姐,您受委屈了。若實在不行,咱們……咱們想辦法回國公府?”
“回不去了。”蘇泠輕輕搖頭,眼底閃過一絲絕望,隨即又被倔強取代。
“從退婚那日起,國公府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晚晴,往後在這沈府,只能靠我們自己。”
她拍了拍晚晴的手,語氣堅定了些,“別擔心,我不會讓自己一直受欺負的。”
晚晴看着自家小姐強撐的模樣,只能把滿心的心疼咽回去,點頭道:“小姐放心,奴婢會一直陪着您。”
她一邊伺候蘇泠起身,一邊麻利地鋪好床褥,從樟木箱裏取出一件高領的月白色繡玉蘭花襦裙。
“這件衣裳能遮住痕跡,小姐穿這個。”
蘇泠看着滿屋子的陪嫁——
靠牆立着的描金大櫃、妝台上的菱花鏡與紫檀首飾匣、窗邊的梨花木書桌。
還有牆角堆着的綾羅綢緞、名貴藥材與一箱箱銀錠,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國公府還是要臉面的。
這是她如今最大的底氣。沈硯雖家境清貧、官職低微,可憑着這些嫁妝,她在沈府的生活倒也不至於窘迫。
只是沈硯…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擺脫他。
“沈硯呢?”蘇泠避開晚晴心疼的目光,岔開了話題。
“沈大人一早沒去翰林院當值,說是新婚按例能歇兩日,此刻正在書房整理卷宗呢。”
晚晴一邊爲蘇泠梳理長發,一邊說道。
“他臨走前特意吩咐,今日是新婚第二日,按規矩要給婆母敬茶,讓您醒了梳洗妥當後,先去正屋見婆母,他忙完就過去。”
梳洗時,晚晴忍不住低聲道:“小姐,昨夜我聽外間婆子議論,老夫人是鄉下過來的,性子直。”
“似乎對您的名聲頗有微詞,還說……還說想管您的嫁妝。您等會兒敬茶,多留心些,別讓她占了便宜。”
蘇泠動作一頓,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她名聲敗壞的事,京城誰人不知。
沈母瞧不上她,又覬覦她的嫁妝,但凡不是個真賢良的,似乎都能做的出來。
“我知道了。”她淡淡應道,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衣袖。
收拾妥當後,蘇泠帶着晚晴走向正屋。剛到門口,就聽見屋內傳來沈母略帶尖利的聲音
“……不過是個被世子退了婚、沒人敢要的!我兒好歹是進士,又有了七品官身,就她這名聲,連進咱們沈家的門她都是高攀!”
“也就看在沾了國公府的名頭,還帶了這麼多嫁妝過來。我看呐,這些嫁妝既然進了沈家的門,就該由我來掌管”
“往後家裏的用度、我兒的官場應酬,也好有個着落,總不能讓她一個外姓人捂着,指不定心裏打着什麼算盤呢!”
蘇泠腳步一頓,沈母覬覦她的嫁妝,竟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賢良不說,還不是個不顧體面的。果然子肖母!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意,推門而入。
屋內,沈母正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簇新的青布衣裳,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只是眼神落在蘇泠身上時,帶着明顯的審視與輕蔑。
“兒媳蘇泠,見過婆母。”蘇泠依着禮數躬身行禮,姿態不卑不亢。
沈母“哼”了一聲,沒立刻應聲,目光在她身上的綾羅衣裳和首飾間來回轉。
眼底的貪婪毫不掩飾。
“既是進了沈家門,就是沈家的人了。往後可得守規矩,別總端着國公府小姐的架子,我們沈家可養不起嬌貴人。”
晚晴聽得氣憤,剛想開口,被蘇泠用眼神制止了。
跟這樣的人爭執毫無意義。
正說着,沈硯邁步走了進來,見屋內氣氛凝滯,便開口打圓場。
“娘,泠兒剛嫁過來,規矩自然是懂的。今日是敬茶的日子,讓她給您奉茶吧。”
丫鬟很快端上茶盞,蘇泠親手接過,恭恭敬敬地遞到沈母王氏面前:“婆母,請用茶。”
沈母卻沒接,反而慢悠悠地說道:“茶我自然是要喝的,只是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
“你名聲不好,我兒沒有嫌棄你,你就該知足。”
“你那些嫁妝,既是帶進了沈家,往後就該歸我管着,也好幫你把持着,免得你年紀輕,被人騙了去,或是亂花了。”
這話直白又貪婪,蘇泠臉色一變,握着茶盞的手微微收緊。
“婆母,嫁妝是國公府留給我的私產,按規矩應由我自己掌管。”
“況且沈硯如今在翰林院當值,俸祿雖不豐厚,卻也足夠家用,無需動用我的嫁妝”
“況且,這種事若傳出去,對沈府的名聲不好,仕途…也會受影響。”
蘇泠聲音淡淡,威脅的意味卻沒怎麼掩飾。
“你這是啥意思?”沈母立刻沉了臉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的東西自然就是沈家的東西!我看你就是瞧不上我們沈家,瞧不上我兒官職低微!”
“你被世子退了婚,名聲敗壞,若不是有點嫁妝,就你這樣的,能有機會做我兒的官夫人?”
這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進蘇泠的心口。
她強忍着眼淚,抬頭迎上沈母的目光,聲音裏帶着不加掩飾的決絕。
“婆母,我雖名聲受損,這婚事也是你兒求來的!我不欠沈家的!嫁妝之事,還請婆母尊重規矩。”
“你還敢頂嘴!”沈母拍着桌子就要發作。
“娘!”沈硯出聲喝止,語氣帶着幾分嚴肅。
“泠兒說得沒錯,嫁妝本就是她的私產,不該由咱們插手。”
“況且她是國公府的小姐,就算如今處境不佳,也輪不到旁人置喙。”
他頓了頓,看向蘇泠,眼底閃過一絲復雜:“今日敬茶是大事,別傷了和氣。娘,您先喝茶。”
沈母雖不情願,但兒子開口了,也不好再過分,悻悻地接過茶盞,抿了一口,隨手放在桌上,語氣依舊不善。
“罷了,我不與你計較。”
“三日後回門,你可得好好在國公爺面前替我兒美言幾句,讓他多幫襯幫襯我兒,爭取早日升個五品六品,也讓我臉上有光。”
蘇泠沒應聲,只是默默退後一步。
她知道,往後這婆媳關系怕是難以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