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那股怪異之感便愈發清晰。
尋常道觀多建於前山，供人祈福，此觀卻偏藏於後山，若非誤入，常人難覓蹤跡。
或許唯有武當弟子知曉此處。
忘川並未離去，好奇心驅使他踏入道觀。
觀內潔淨無塵，顯然常有人打掃，可心中的疑惑卻更深了。
殿中空蕩，中央地上擺放着一座 ，並無香案拜墊，仿佛本就不是爲凡人而設。
“胡思亂想什麼？”他自嘲地拍了拍臉，“不是給人準備的，難不成是給神的？”
這荒唐念頭令他不由失笑。
繼續環視，唯有殿後緊貼石壁處矗立着一尊半嵌於牆的雕塑。
一只巨龜伏地，龜背盤繞着一條吐信巨蟒，栩栩如生。
盡管僅見前半，仍可想見其龐大身軀。
細看之下，道觀僅有三面牆，後方竟是借山體爲壁。
整座道觀依巨石而建，雕塑亦與山石一體，宛若有人只雕琢了巨岩前半，棄後半於不顧。
雕塑正是傳說中的玄武神獸。
武當山供奉北方蕩魔真武大帝，其足下便踏玄武。
然而此處只見玄武，不見真武，着實古怪。
更奇的是，這尊玄武的形象與真武大殿所見迥異，反倒顯得更爲真實。
忘川凝視着那兩尊巨獸雕像，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仿佛被真正的猛獸盯上一般，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這是身體在向他發出警告。
冰冷的石像此刻竟像是活物，散發着令人窒息的危險氣息。
"活的...這是活的..."
這個念頭如驚雷般在忘川腦海中炸開，他臉色驟變。
來不及細想，他立即轉身快步離開，直到走出很遠才敢停下。
背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四周終於響起久違的蟲鳴鳥叫。
這時他才恍然大悟——那片區域死寂得反常，沒有任何生靈敢靠近。
"張老道果然瞞天過海，古人誠不我欺。"
他甩了甩頭不再深究，當務之急是找到下山的路。
在遇到引路的道童後，他先去了趟茅房緩解緊張情緒。
待平復心情，他才緩步走向廣場。
"梅兄弟！這邊！"
陸小鳳遠遠地朝他揮手。
落座時，同桌賓客都用怪異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該不會被陣法嚇到了吧？"陸小鳳關切道。
"無妨，稍作休息就好。"忘川擺擺手，卻發現衆人眼神更古怪了。
他敏銳地看向陸小鳳，直覺告訴他這事與對方有關。
突然，一陣清脆的禪杖聲打破沉寂。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耀眼的陽光下，一群手持兵刃的來客正浩浩蕩蕩逼近。
這陣勢讓忘川暗自嘀咕：莫不是膽小怕死才結伴而來？
按照武當規矩，拒絕在解劍池卸兵者，必是來者不善。
武當六俠個個面若寒霜，雙方劍拔弩張卻都不願先動手。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 味，只差一個火星便會引爆。
武當一方搶先發難，暗自得意：
“早料到你們要來攪局，連座位都沒預備，看你們顏面往哪兒擱，想坐就坐後排去！”
要知道在場不乏各大派掌門。
另一邊則怒火中燒：
“憋屈，真 憋屈！咱們雖是來鬧事的，可還沒動手呢！武當連表面功夫都不做，簡直有辱名門風範！”
“你瞪什麼瞪？”
“瞪你又怎樣？”
“再瞪一眼試試？”
“試就試！”
“有本事過來啊！”
“……”
忘川聽着雙方交鋒，腦中自動配上這段對白，
險些笑出聲來。
“阿彌陀佛，今日特來爲張真人賀壽，武當便是這般待客之道？”
少林作爲領頭羊率先發難，畢竟隊伍難帶。
先扣上一頂無禮的帽子，站穩腳跟再施壓。
正所謂——
“正道聖光，照亮臀瓣”
失言失言。
年輕氣盛的七俠莫聲谷怒火中燒，正欲反唇相譏，卻被大師兄宋遠橋攔下：
“無量天尊，是客是敵尚未可知，後排座位不正是留給諸位的？”
宋遠橋斜睨着末席的桌椅，語帶譏誚。
“胡扯！八大派豈能屈居末座？”
“正是！簡直欺人太甚！”
作爲鬧事主謀之一，滅絕師太哪受得了這般折辱。
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等羞辱人的法子。
“佛家不是說衆生平等？坐後排有何不可？再者——”宋遠橋撣了撣衣袖，“諸位來得實在太遲。"
“難不成空着席位也不許旁人入座？好大的排場！”
“不願坐？自己往前尋去啊！”
武當弟子們紛紛幫腔。
“尋就尋！”
“師太，慎言！”
少林領隊暗自扶額——咱們是來砸場的，怎麼真挑上座次了？
滅絕冷哼一聲，自知失言，卻已無法收回。
八大派衆人只得環視前廳，欲尋個上等席位。
此刻前排早已座無虛席，見這群不速之客掃視，賓客們皆穩坐如山，無一人起身相讓。
平日裏讓座也就罷了，權當結個善緣，可今日不同。
這幫人分明是來砸場子的，若真讓了，豈非讓武當顏面掃地？在場諸位哪個不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一旦退讓，不僅得罪武當，往後也甭想在江湖上立足。
不讓，頂多得罪一家；讓了，那可就是自絕於江湖。
更何況，八大門派聯盟，真能鐵板一塊？傻子都拎得清輕重。
何況，他們誰也不是傻子。
來之前便料到這般局面，任憑八方風雨，我自巋然不動。
他們穩得住，八大派卻坐不住了——江湖人，最丟不起的就是臉面。
“施主，老衲遠道而來，可否行個方便？”
“大師見諒，在下腿腳不便。"
那小門派掌門不過先天境，哪敢硬扛？索性暗運內力，自斷腿骨。
“……”
“阿彌陀佛。"少林和尚無言以對。
“狠人！”忘川暗豎大拇指。
“這位少俠，師承何處？”
“雪山派，百萬裏。"
“打擾了。"
“客氣。"
昆侖派剛探頭，華山派那位便撞上了硬茬——
“在下華山派……”
“滾！”
劍氣縱橫，燕十三冷笑：“找死也不挑人？”
忘川憋笑憋得難受。
另一邊，餘滄海長劍一指，笑眯眯盯上一桌年輕人—— 湖惹不起，欺負小輩總行吧？
旁人興致勃勃看戲，聯盟中人則假裝沒瞧見。
唯有華山鮮於通露出惺惺相惜之色，結果身旁幾位掌門默默退開兩步……
鮮於通：“……”
轉回餘滄海這邊——
好巧不巧，他指的正是忘川這桌。
“拜劍山莊，傲天。"
餘滄海笑容一僵，惹不起，自家兵器還得指望人家呢。
“連城璧。"
嗯，這個或許能碰碰？笑容勉強回暖。
“謝曉峰。"
告辭！父子倆都打不過，溜了溜了。
“御劍山莊，尹天雪。"
她爹在座，二叔更是凶名赫赫……餘滄海笑容開始抽搐。
“慕容山莊，慕容秋荻。"
家族根基太深，整個江南十個人裏就有一個姓慕容的。
“西門吹雪”
打不過，真要命。
“原隨雲”
欺負盲人不合適，況且他父親也在場，搞不好要出事。
“花滿樓”
也是個瞎子，偏偏富可敵國，有錢任性，惹不起。
此刻，他臉上笑容全無，活像欠了幾百萬兩銀子沒還。
“陸小鳳”
朋友遍天下，得罪他日後別想安生。
忘川沒料到看熱鬧竟看到自己頭上。
餘滄海已問到最後一個名字，正是忘川。
敷衍地問一句，根本不抱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忘川放下瓜子——別問瓜子哪來的，劇情需要。
他茫然地指了指自己，向周圍人投去詢問的眼神。
幾人默契地點頭。
看來今天沒法輕易脫身了。
“前輩，在下梅這人。"
“梅這人……”
餘滄海在記憶中搜尋無果，轉頭環顧四周，指望有人提醒，卻見衆人皆露出玩味的表情。
“……小子，你耍我？”
餘滄海怒不可遏，臉色黑如鍋底。
忘川暗叫不妙，朝陸小鳳使了個眼色：
“這群人怎麼回事？這麼容易就露餡？”
陸小鳳回了個眼神：
“根本沒這人，別把大家當傻子，你這謊太拙劣了！”
“前輩息怒，晚輩初入江湖，總得留個心眼。"
“聽着有理……才怪！”
他險些被繞進去。
“混賬！別考驗老夫耐性，再不說現在就送你去見 ！”
衆目睽睽之下不便動手，餘滄海暗自盤算着日後算賬。
“既然前輩誠心發問，晚輩就實話實說——”
“我攤牌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梅出席！”
“噗！”有人噴出茶水。
“太欠揍了！”在場衆人不約而同地想。
忘川望向武當派求援，卻發現幾位領頭人也是一副看戲神態，就差一把瓜子。
見他看過來，對方還挑眉一笑，仿佛在說：“繼續演啊。"
武當派衆人事先已有所準備，料到可能遇到類似情形，因此在前排安排的都是實力不俗的弟子。
若武功實在太差，絕不會被安排在前面，他們對盟友還是相當負責的。
得知忘川的底細後，通過花滿樓的介紹，便將他安排在了前排。
若忘川知曉此事，必定會說：
“我謝謝你咧。"
無奈，武當派靠不住啊。
若不是花滿樓在場，忘川早就讓了。
但朋友在此，總不能讓花滿樓難堪，他也不是那種坑朋友的人。
更何況，餘滄海明擺着要欺負沒有背景的人，到時候自己還是逃不掉。
他多少知道些內情。
“算了算了，這次對我也有好處。"
此刻，聽到忘川的話，餘滄海怒火中燒，左手猛然向前推出，掌風橫掃而來。
忘川腳尖輕點，迅速後撤，避開攻擊範圍。
身前的桌子瞬間四分五裂，碎片飛濺，湯汁灑落一地。
同桌之人紛紛怒目而視，有的瞪着餘滄海，有的盯着忘川。
餘滄海也愣住了，沒想到這家夥如此賴皮，竟不按江湖規矩出招格擋，連面子都不要了？他那招根本未盡全力，只是虛張聲勢，即便是初學武功之人也能接下。
他還沒狂妄到敢在武當山貿然傷人，只是想搶個座位罷了。
可這家夥二話不說就躲開了，簡直比自己還不要臉，是個可怕的對手。
忘川才不在乎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