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還在下,只是沒有剛才那麼狂暴了。
細密的雨絲織成了一張大網,把整個死人谷都罩在裏面。
空氣裏那種溼漉漉的土腥味,混着火藥炸開後的硫磺味,直往鼻子裏鑽。
朵朵站在陷阱坑的邊緣,小手緊緊攥着那一角衣角。
她的眼神很冷。
那種冷,完全不像是一個五歲孩子該有的。
倒像是這十萬大山深處,那些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精怪。
“壞人。”
朵朵小嘴裏吐出兩個字。
她能感覺到,就在不遠處的黑暗裏,有一團團充滿了惡意的“氣”,正在慢慢聚攏。
那是殺氣。
比山裏的狼群還要貪婪,比毒蛇還要陰狠。
此時的獨眼,正躲在一棵巨大的榕樹氣根後面。
他那只獨眼裏,布滿了紅血絲,瞳孔縮得像針尖一樣。
他在抖。
不是因爲冷,是因爲怕。
剛才那一連串詭異的死法,讓他這個在死人堆裏打滾的老兵,也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但他畢竟是黑蠍子手下的頭號打手。
怕歸怕,腦子還沒壞。
“別亂動!”
獨眼按着耳麥,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那東西就在附近,它在等我們露頭。”
他不知道那是人是鬼。
但他知道,只要是活物,就有弱點。
“老五,把野狗的屍體拖過來。”
獨眼突然下了個命令。
旁邊的老五愣了一下,臉色煞白。
“老大......野狗都那樣了,全是螞蟻......”
“少廢話!執行命令!”
獨眼猛地回頭,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老五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在這個節骨眼上觸黴頭。
他貓着腰,用槍管挑着一根繩索,甩向了不遠處野狗的屍體。
繩索套住了野狗的腳踝。
“拉!”
老五咬着牙,用力一拽。
那具已經被行軍蟻啃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在泥水裏拖出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譁啦——”
屍體被拖到了一片開闊的空地上。
這裏沒有樹木遮擋,也沒有灌木叢。
就像是一個天然的舞台。
獨眼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他從戰術背心裏掏出了兩顆高爆手雷。
動作極其熟練。
拔掉保險銷,用極細的魚線纏住壓發片。
然後,他把手雷塞進了野狗屍體的衣服下面。
魚線的另一頭,拴在了旁邊的一棵小樹苗上。
這是一個極其陰毒的詭雷。
只要有人去翻動屍體,或者試圖把屍體拖走,魚線就會被拉動。
轟!
神仙也得被炸成碎片。
“都給我聽好了。”
獨眼布置好一切,帶着人迅速後撤,躲進了幾十米外的掩體後面。
“那是誘餌。”
“不管那是人是鬼,只要它有同夥,只要它是來救人的,就一定會對屍體有反應。”
“圍屍打援。”
這是戰場上最下作,但也最有效的戰術。
利用敵人的同情心,或者處理屍體的本能,來制造殺傷。
獨眼架起槍,槍口死死鎖定了那具孤零零的屍體。
他在賭。
賭那個藏在暗處的“魔鬼”,還有人性。
只要有人性,就會上鉤。
如果不來,那就證明對方根本不是人,那他們正好趁機撤退。
如果不來救,那就說明雷霆已經被放棄了。
這招棋,怎麼走都不虧。
幾十米外。
朵朵趴在灌木叢裏,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這一幕。
她雖然看不懂那些手雷是什麼型號。
但她能看懂那些壞人的眼神。
那是獵人看着獵物即將踩進夾子時的眼神。
“他們在欺負死人。”
朵朵的小拳頭捏緊了。
龍婆婆說過,人死爲大。
不管生前是好人還是壞人,死了就要入土爲安。
用死人的身體做陷阱,這是要遭天譴的。
“不可原諒。”
朵朵生氣了。
真的很生氣。
她從那個繡着五毒的小布包裏,摸出了一個小竹筒。
那是“鐵線蛇”。
一種細得像鐵絲,卻硬得像鋼針的毒蛇。
只要鑽進人的血管裏,就會順着血流一直鑽到心髒,把心髒扎個對穿。
“去吧,咬死他們。”
朵朵剛要把竹筒蓋子打開。
突然。
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很大,很粗糙。
上面滿是泥漿和幹涸的血跡。
手掌心裏全是老繭,硬邦邦的,像是一塊烙鐵。
朵朵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只見原本昏迷不醒的雷霆,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裏全是紅血絲,眼神還有些渙散。
但那只手的力氣,卻大得驚人。
像是要把朵朵的手腕捏碎一樣。
“別......別去......”
雷霆的聲音很虛弱,像是破風箱在拉扯。
但他語氣裏的急切,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有......雷......”
“那是......陷阱......”
這是作爲一名老偵察兵的本能。
哪怕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下,哪怕大腦已經燒得像一鍋漿糊。
但他依然聞到了空氣中那股危險的味道。
那種屬於戰場的、陰謀的味道。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女孩是誰。
但他知道,不能讓她去送死。
絕對不能。
“爸爸?”
朵朵愣住了。
她看着爸爸那張焦急的臉,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來。
“他們是壞人!”
“他們把死人當玩具!”
“朵朵要教訓他們!”
雷霆搖了搖頭。
每動一下,腹部的傷口就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讓自己暈過去。
“聽話......”
“那是......詭雷......”
“碰了......就會炸......”
“會死人的......”
他的手在顫抖。
但他依然緊緊抓着朵朵,就像是抓着自己最後的命根子。
他怕啊。
他怕一鬆手,這個好不容易才出現的小生命,就會在那一聲爆炸中,變成一團血霧。
那種畫面,光是想想,就讓他心如刀絞。
朵朵看着爸爸那雙充滿了恐懼和祈求的眼睛。
她突然明白了。
爸爸不是怕壞人。
爸爸是怕她受傷。
爸爸是在保護她。
一股暖流,順着被爸爸抓住的手腕,一直流進了朵朵的心裏。
原來,這就是有爸爸的感覺嗎?
就算受了這麼重的傷,就算快要死了。
第一反應,還是保護朵朵。
“爸爸別怕。”
朵朵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回去。
她用另一只小手,輕輕拍了拍雷霆的大手。
“朵朵不去。”
“朵朵聽爸爸的話。”
雷霆聽到這句話,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一點。
那只抓着朵朵的手,也慢慢鬆開了。
但他依然強撐着一口氣,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他在警戒。
只要那些人敢沖過來,他就用牙齒咬斷他們的喉嚨。
朵朵看着爸爸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心裏的小算盤卻打得噼啪響。
爸爸說了,不能過去。
因爲有雷。
那是壞人設下的圈套。
但是。
龍婆婆也說過。
對付壞人,不能硬拼,要智取。
既然人過不去。
既然蟲子也怕爆炸。
那就換一種玩法。
一種讓壞人看不見、摸不着,卻能讓他們哭爹喊娘的玩法。
“哼。”
朵朵轉過頭,看着遠處躲在掩體後面的獨眼等人。
嘴角勾起了一抹壞笑。
那笑容,透着一股子古靈精怪的邪氣。
“壞叔叔們。”
“你們喜歡玩鐵疙瘩是吧?”
“那朵朵就讓你們的鐵疙瘩,變成廢鐵。”
她把手伸進了小布包的最底層。
那裏,放着一個黑色的陶罐。
陶罐很不起眼,上面甚至連花紋都沒有。
封口處,貼着一張黃色的符紙。
這是龍婆婆留下的東西裏,最特殊的一樣。
平時朵朵都不敢拿出來玩。
因爲這裏面的東西,太貪吃了。
什麼都吃。
尤其是喜歡吃鐵。
“出來吧,小黑們。”
“開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