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岩隙，只有瀑布永恒的水聲和火塘裏將熄未熄的餘燼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段成躺在皮簾後的地鋪上，雙手枕在腦後，眼睛在黑暗中睜着，望着頭頂模糊的岩壁輪廓。
食物。這個最現實、最緊迫的問題，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他胃裏。
他自己省吃儉用，加上之前斷斷續續的搜尋和那次三方混戰的“收獲”，積累下的儲備：七根真空包裝的火腿腸（硬得像棍子）、三包半壓縮餅幹、幾塊軍用巧克力、一小袋水果硬糖、兩罐幾乎可以當傳家寶的肉罐頭，還有大概兩公斤重的、混合了各種雜糧和豆類的“生存塊”。水暫時不愁，瀑布的水經過簡單沉澱煮沸就能喝。這些，如果只有他一個人，極度節省之下，或許能撐三個月，等待可能的轉機，或者山林在輻射塵埃沉降後提供更多穩定的食物來源。
但現在，多了三張嘴。三個成年女性，即使食量不大，在缺乏油水和高強度生存壓力下，對基礎熱量的需求也是驚人的。段成在心裏快速計算過，現有的食物，按照他目前這種嚴格控制的分量，最多只夠四個人消耗不到兩個月。這還是最樂觀的估計，沒有考慮任何意外消耗、食物變質或需要額外體力支出的情況。
兩個月後呢？啃樹皮？挖草根？冒險去輻射更高的區域狩獵？或者……更黑暗的選擇。
不能坐以待斃。必須開辟更穩定、可持續的食物來源。
他的目光，白天在瀑布下那深潭和下遊湍急的溪流中反復停留過。水是活的，意味着裏面很可能有魚。就算輻射導致了變異，只要還能吃，蛋白質和脂肪就是救命的東西。捕魚，是目前看來最可行、風險相對較低（與外出狩獵大型動物或劫掠相比）的方案。
但需要工具。魚線、魚鉤、漁網哪怕是一小塊，或者質量好點的細鋼絲、別針之類的替代品。他手頭只有楚瑤帶來的那點簡陋漁具，效率太低，不確定性太大。他需要更多、更專業的漁具，或者能制作、替代漁具的材料。
這就意味着，必須外出搜尋。
而外出，意味着風險。“林梟”的殘餘可能還在附近遊蕩；“鐵皮幫”潰散的人或許會卷土重來；神出鬼沒的“潛行者”；更別提其他未知的幸存者團體、變異生物，以及無處不在的輻射污染區。每一次離開相對安全的基地，都是在賭命。
更大的隱憂，在於他離開後，基地本身。
這三個女人……林薇冷靜理智，蘇晚晴溫順細心，楚瑤桀驁但直率。幾天下來，她們遵守了他苛刻的規矩，完成了指派的工作，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異心。但段成不相信人性，尤其是在資源匱乏、生死一線的末日。他離開後，這裏就只剩下她們三人。她們會安分守己嗎？會不會撬開他的“私人倉庫”，查看他到底藏了多少東西？會不會因爲恐懼或別的想法，在他回來時設置陷阱？甚至……幹脆鳩占鵲巢，將他拒之門外？
信任是奢侈品，他消費不起。
必須帶一個人走。既能充當幫手（搜尋、負重、警戒），更重要的是——作爲人質。留下兩個人，她們彼此牽制，又擔心外出同伴的安危，翻盤或堅守的風險都大大增加。而帶走的那個，在他的直接監控下，也很難玩出花樣。
帶誰？
林薇？醫生，價值最高，冷靜，但體力可能稍弱，而且她太聰明，觀察力太強，帶在身邊有時反而需要更多心神防備。
蘇晚晴？最順從，心思細膩，可能發現一些被忽略的物資細節，但膽量、體力和應變能力可能是最差的。
楚瑤……體能最好，有一定自衛意識和基礎，性格直接，不爽都寫在臉上，反而容易判斷。她對外界的渴望和不服氣，或許能轉化爲搜尋的動力。但她也最有可能在途中反抗或試圖逃跑。
權衡利弊，尤其是考慮到可能需要體力應付突發狀況和攜帶物資，楚瑤成了相對“合適”的選擇。她的不服管束，在路上或許反而是可控的——只要武力壓制和明確利害關系。
天亮。段成如同精準的時鍾，在晨光勉強透過水簾照入岩隙時，掀開皮簾走了出來。
三個女人已經醒了，正在沉默地整理地鋪和昨晚的餐具。看到段成，她們的動作都微微一頓，流露出習慣性的謹慎。
段成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分配早餐。他走到火塘邊，撥弄了一下餘燼，讓它們重新燃起一小簇火焰，然後轉身，目光依次掃過三人，最後定格在楚瑤身上。
“今天，” 他開口，聲音比往日更沉，“我需要外出搜尋特定物資。你，” 他指向楚瑤，“跟我一起去。”
楚瑤明顯愣了一下，眉頭立刻蹙起，眼神裏充滿疑問和警惕：“我？去哪？找什麼？”
“去找能長期弄到吃的的東西。” 段成沒有詳細解釋漁具，“去我們之前來的方向，東邊，靠近舊公路的區域，那裏可能有廢棄的車輛、村莊，或者戶外用品店殘留。” 他頓了頓，“你需要帶上你的背包，聽從指令，保持安靜和警惕。這不是郊遊。”
林薇和蘇晚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和擔憂。林薇上前半步，冷靜地問：“段先生，需要我準備一些應急醫療用品嗎？或者，有其他需要注意的？”
“不用。” 段成拒絕得幹脆，“你們倆留在這裏。”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規矩不變：活動範圍不準超出我劃定的區域，不準靠近我的住處，完成日常任務。我會在天黑前盡量趕回來。” 他的語氣加重，“如果……我回來時發現任何不該有的變動，或者有人試圖越過界線，” 他看了一眼皮簾，“那麼，不僅外出的人會有麻煩，留在這裏的人，後果自負。”
赤裸裸的威脅。岩隙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蘇晚晴臉色白了白，低下頭。林薇抿緊嘴唇，點了點頭：“我們明白。”
楚瑤的胸口起伏了一下，顯然對段成這種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威脅感到憤怒，但她看了一眼林薇和蘇晚晴，又看了看段成腰間那把從不離身的短管沖鋒槍和冷硬的眼神，把到了嘴邊的反駁咽了回去。她悶聲問：“什麼時候走？”
“吃完東西就走。” 段成從自己的儲備裏，難得地多拿出了一點食物分給大家，包括楚瑤——這是爲了讓她有足夠的體力應付今天的跋涉和可能的危險。他自己也吃得比平時多。
早餐在一種極度壓抑的氣氛中結束。段成快速檢查了自己的裝備：槍、彈藥、匕首、指南針、一小卷繩子、兩塊應急高熱量巧克力、水壺。他又給了楚瑤一小段繩子和一個空背包。
“跟緊我，注意我手勢。遇到任何情況，沒有我的明確指令，不準出聲，不準擅自行動。” 段成最後叮囑，然後對林薇和蘇晚晴道，“看好這裏。”
他沒有再多說，率先走向瀑布入口，熟練地攀上溼滑的岩石，側身擠入水簾之外逐漸明亮的晨光中。楚瑤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自己的背包帶子，回頭復雜地看了一眼林薇和蘇晚晴，跟了上去。
水簾隔絕了內外。岩隙內，只剩下林薇和蘇晚晴，以及轟鳴的水聲，還有驟然放大的、令人心慌的空寂，以及段成留下的、沉甸甸的警告。
外面，段成和楚瑤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山林裏，朝着未知的、危機四伏的東邊區域而去。生存的壓力和猜忌的鎖鏈，將他們暫時捆綁在一起，踏上了爲了一口吃食而進行的、生死未卜的搜尋之路。
楚瑤跟在段成身後幾步遠，看着他那沉默而警惕的背影，握緊了手中削尖的木棍（段成允許她帶着防身），心中充滿了抗拒、不安，還有一絲被選中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她知道，這是一次危險的旅程，也是一次……或許能看清這個冷酷男人，以及外面世界真實模樣的機會。
段成則心無旁騖，所有的感官都調動起來，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掃描着前方的林木、地面的痕跡、空氣中的異樣氣味和聲音。他不僅要尋找漁具，更要確保這次外出不會引狼入室，不會讓自己陷入絕境，同時，牢牢控制住身邊這個暫時同行、卻絕不可信的“同伴”。
陽光艱難地穿透依然有些渾濁的大氣，在林間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似乎有烏鴉的叫聲，嘶啞難聽。新的危機，潛藏在每一片樹葉之後，每一道山梁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