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隱約傳來幾聲夜鳥淒厲的啼叫,旋即被風聲吞沒。就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口,攬月閣緊閉的窗扉,傳來極輕、極有規律的叩擊聲。
不是風聲。是暗號。永夜坊早年用過,後來廢棄的舊暗號之一。
我瞬間清醒,悄無聲息地起身,摸到窗邊。叩擊聲又響了一遍,三長一短,接兩短一長。
是誰?楚琰的人?魏珩的人?還是……陷阱?
我略一遲疑,還是輕輕撥開了窗栓。一道黑影如同遊魚般滑入,帶來一股室外的寒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熟悉的血腥味。
不是楚琰,也不是魏珩的體弱氣息。
來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我心頭猛地一撞。
黑影落地無聲,迅速反手關上窗,然後拉下了蒙面巾。
一張清秀卻因長途奔波和緊張而顯得憔悴疲憊的臉——是雲姑!
“雲姑?!”我幾乎失聲,急忙壓低嗓音,“你怎麼進來的?這裏太危險了!”
雲姑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涼,還在微微顫抖,眼神裏充滿了焦慮和決絕。“殿下,來不及多說了。永夜坊……出事了。”
我心頭一沉:“怎麼回事?”
“楚國那邊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皇後安插在楚國的眼線,查到了永夜坊與我們有關的蛛絲馬跡。三日前,楚國官府突然圍了永夜坊,抓走了坊主和好幾位姐妹。柳嬤嬤……那個老虔婆,親自帶人搜查,找到了……找到了我們當年藏匿的一些舊物,包括……先皇後留給您的半塊龍鳳玉佩的圖樣!”
我渾身血液都涼了半截。永夜坊暴露了!那半塊玉佩……是我出生時,母親親手系在我襁褓上的,後來雲姑帶着我逃亡時,爲防不測,將玉佩一分爲二,一半隨我,另一半她藏在了永夜坊最隱秘處,只留了圖樣以備不時之需。那是證明我身份最有力的鐵證之一!
“柳嬤嬤認出了圖樣?”我的聲音發緊。
“她不一定認得全,但必定知道非同小可,已經快馬加鞭將搜到的東西送回了魏國,算行程,最遲明日下午就能到皇後手中!”雲姑語速極快,氣息不穩,“老身是拼死才逃出來,一路不敢走官道,繞了遠路,僥幸比他們的信使快了一步。殿下,皇後一旦拿到那些東西,尤其是玉佩圖樣,再聯系楚國太子之前的試探,您的身份就再也瞞不住了!她必定會立刻對您下殺手!”
明日午後……時間緊迫得讓人窒息。
“楚琰知道嗎?魏珩呢?”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老身不知。老身逃出後直奔您這裏,不敢聯絡任何人,怕再有閃失。”雲姑眼中含淚,“殿下,此地已成絕境,必須立刻離開!趁皇後還未拿到實證,還未完全確認,我們想辦法混出宮去!”
離開?談何容易。宮禁森嚴,皇後疑心已起,攬月閣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就算僥幸出宮,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裏去?皇後和楚國的勢力都不會放過我。更何況……大仇未報,我怎能像個喪家之犬一樣再次逃亡?
不,不能逃。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瞬間在我腦中成形。與其坐以待斃,等待皇後拿到證據後從容收拾我,不如……主動出擊,打亂她的節奏,將水徹底攪渾!
“雲姑,你來得正好,但你不能留在這裏。”我握緊她的手,快速低語,“你還記得當年母親身邊,除了你,還有誰可能知道雙胎之事?還有誰……可能對皇後懷有異心?”
雲姑一怔,思索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有!當年先皇後身邊另一位大宮女,名叫秋韻!她與老身情同姐妹,先皇後出事那夜,她恰好因家中有急事告假出宮,逃過一劫。後來皇後清洗宮人,她被迫離宮,聽說嫁給了西城一個姓李的筆墨鋪子掌櫃,這些年隱姓埋名。她……她一定知道內情!而且她爲人剛烈,對先皇後忠心耿耿,必定恨極了那毒婦!”
秋韻……一個可能的證人,也是可能拉攏的力量。
“好。雲姑,你立刻出宮,去找秋韻。告訴她,先皇後的女兒回來了,需要她的幫助。不必讓她立刻做什麼,只需讓她知道我還活着,需要舊人相助。然後,你想辦法聯絡楚琰留在城外的暗樁,把永夜坊出事、證據即將送抵的消息告訴他。他必須知道!”
“可是殿下,您怎麼辦?”雲姑焦急不已。
“我自有打算。”我眼神冰冷,“皇後不是懷疑嗎?不是想試探嗎?我就給她一個‘答案’。”我走到妝台前,拿起一把小巧的銀剪,“但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雲姑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圖,臉色更白:“殿下,您這是要……”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打斷她,語氣決絕,“快去!再晚就來不及了!從西邊角門附近的狗洞出去,那裏守衛相對鬆懈,我觀察過。記住,找到秋韻和楚琰的人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
雲姑看着我,老淚縱橫,終於一咬牙,重重磕了個頭:“殿下保重!”說罷,重新蒙上面巾,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翻出了窗戶,融入沉沉夜色。
我關好窗,深吸一口氣,走回內室。拿起那把銀剪,對着銅鏡,撩起耳側一縷頭發。
剪刀寒光一閃,一縷青絲飄然落下。
接着,是第二縷,第三縷……我精心修剪,不是胡亂剪短,而是刻意弄出一種參差不齊、像是被什麼東西意外勾斷、又像是心神恍惚下自己弄壞了的模樣。然後,我走到床邊,將枕頭和被褥弄得凌亂不堪,又打翻了床頭小幾上的茶盞。最後,我坐在妝台前,用指尖蘸了一點口脂,在眼皮下揉出淡淡的紅痕,做出哭泣過、徹夜未眠的憔悴樣子。
做完這一切,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我換上魏瑤光平日裏最愛的一套鵝黃色寢衣,外面只鬆鬆披了件外袍,頭發保持着那副凌亂模樣,赤着腳,走到攬月閣的內殿門邊。
然後,我用盡力氣,發出一聲驚恐、淒厲、飽含無助的尖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