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內侍都退到了外間，只留徐公公和一個皇後心腹宮女在旁“伺候”。
“外臣楚琰，見過公主殿下。聽聞殿下鳳體違和，特來探視，願殿下早日康復。”楚琰行禮，語氣是標準的客套。
我虛弱地點頭：“有勞太子殿下掛心。”
楚琰打開木匣，裏面是一柄玉如意，玉質溫潤，雕工精湛。“此乃楚地藍田古玉所制如意一枚，寓意萬事順遂，聊表心意，望公主不棄。”
徐公公上前接過，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放到我床前小幾上。
“太子殿下有心了。”我道謝。
楚琰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深，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傳遞什麼。忽然，他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指着小幾上那碗我未曾動過的、早已涼透的湯藥：“這藥……似乎氣味有異？徐公公，公主殿下千金之軀，用藥豈可如此輕忽？煎藥的時辰、火候、乃至藥渣，都需嚴格查驗才是。”
徐公公臉色微變，忙道：“太子殿下所言極是，是老奴疏忽。這便讓人撤下，重新煎制。”
楚琰卻擺了擺手：“不必麻煩。外臣對岐黃之術略有涉獵，可否容外臣一觀藥碗？”
他這話說得突兀，甚至有些越矩。徐公公看向我（皇後不在，我身份最高），我微微頷首。
楚琰端起藥碗，湊近鼻尖聞了聞，又用指尖極輕地蘸了一點，在指腹捻開。他的側臉在透過窗櫺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
“果然……”他低聲自語，聲音恰好能讓房內幾人聽清，“這安神湯中，似乎多加了一味‘忘憂草’……此物少量可寧神，過量則易致人神思恍惚，記憶紊亂，長久服用，恐傷及根本。”他抬眼看我，眼神銳利，“公主殿下近日驚夢囈語，莫非與此有關？”
忘憂草！
我心頭劇震。皇後果然在藥裏做了手腳！不僅是加強藥效讓我昏沉，更是想逐步摧毀我的神智，讓我即使說出什麼，也可以被歸咎於“藥石罔效”的瘋癲！好毒辣的心思！
徐公公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太子殿下慎言！太醫開的方子，怎會有誤？定是殿下聞錯了。”
“是嗎？”楚琰放下藥碗，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力，“那便是外臣多慮了。不過，公主殿下玉體關乎兩國邦交，還是謹慎些好。徐公公，你說呢？”
徐公公咬牙：“太子殿下提醒的是。”
就在這時，外間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一個內侍在門口低聲稟報：“徐公公，柳嬤嬤派回的人……到了，正在昭華殿後門等候，說有十萬火急之物呈送娘娘。”
申時未到，信使提前到了！
徐公公眼神一厲，立刻對我拱手：“公主殿下好生歇息，老奴去去就來。”又對那心腹宮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緊我，然後匆匆離去。
房內只剩下我、楚琰，以及那個緊緊盯着我們的皇後心腹宮女。
楚琰忽然轉向那宮女，語氣溫和卻帶着命令：“這位姑娘，煩請去取一壺滾燙的沸水來，公主殿下唇幹，需潤一潤。另外，殿內炭火似乎不足，有些冷了。”
宮女猶豫了一下，看向我。我虛弱地點點頭：“去吧。”
宮女只得躬身退下，走向外間吩咐。就在她轉身的刹那，楚琰如同鬼魅般動了！他一步跨到床邊，袖中滑出一粒極小的蠟丸，迅速塞入我手中，同時極快地低語，氣息拂過我的耳廓：
“信使提前抵京，皇後即刻便會拿到證據。魏珩已設法調開部分禁軍，今夜子時，御花園西北角枯井。蠟丸是信號，捏碎即可。”他的語速快得驚人，“記住，若事有不諧，保命爲先，赤玉鏈墜裏的東西，可以用在任何阻礙你的人身上，包括……我。”
他說最後幾個字時，眼神幽深如寒潭，帶着一種近乎殘酷的認真。
我攥緊了那枚帶着他體溫的蠟丸，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這時，宮女端着熱水回來了。楚琰已退回原地，神色如常，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公主殿下好生休養，外臣不便久擾，就此告辭。”他拱手一禮，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他走後不久，徐公公回來了，臉色比之前更加陰沉，看向我的眼神，已不再是審視，而是毫不掩飾的冰冷殺意。他沒再多說一句話，只是牢牢守在門外。
我知道，皇後已經拿到東西了。那半塊玉佩的圖樣，還有永夜坊搜出的其他證據，足以讓她確認我的身份，也足以讓她下定最後的決心。
時間，仿佛被拉長，又飛快地流逝。攬月閣內氣氛凝滯得如同墳墓。送來的晚膳我依舊未動。徐公公沒有強迫，只是冷眼旁觀，仿佛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天色，終於徹底黑透。朔風更緊，吹得窗櫺嗚嗚作響，像冤魂的哭泣。
子時將近。
攬月閣內除了徐公公和那個心腹宮女，其他宮人都被屏退。徐公公親自守在門口，如同門神。那宮女則寸步不離地站在我床前。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譁，隱約是“走水了！”“東宮偏殿！”的驚呼聲，伴隨着凌亂的腳步聲和銅鑼聲。
東宮走水？魏珩動手了？
徐公公和那宮女同時臉色一變，側耳傾聽。徐公公對宮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好我，自己快步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向外張望。
就在這一刹那，一直“昏沉”躺在床上的我，猛地暴起！藏在袖中的薄刃滑出，快如閃電，直刺向床前宮女的心口！她驚愕的表情還未完全展開，便被冰冷的刃尖貫穿，悶哼一聲，軟軟倒下。
幾乎是同時，我扯下脖頸間的赤玉鏈墜，用力向門口的徐公公擲去！鏈墜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徐公公聽到風聲，反應極快地側身避讓，同時揮掌拍向鏈墜！
“啪”一聲輕響，鏈墜被他掌風掃中，撞在門框上，碎裂開來。那枚黑色的、米粒大小的藥丸，在撞擊中化作一小蓬幾乎看不見的淡灰色粉塵，彌漫在徐公公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