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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爸爸要把我賣給山裏的瘸子當媳婦。
我連夜翻山逃往南方。
雨最大的那晚,我躲在橋洞下發抖。
一輛黑色轎車停下,他蹲下來平視我:“你要不要跟我走?”
這一跟,就是三年。
他教我穿衣打扮,帶我應酬品酒,連第一次用衛生棉都是他親自買的。
巴黎的公寓太溫馨,讓我忘了自己曾睡過豬圈。
直到他母親把支票拍在桌上:“允謙要訂婚了。”
那天,驗孕棒兩條杠。
我買了張最便宜的機票,當即決定回國。
雪會停的,夢也會醒的。
......
支票掉在地上。
顧母看着我,語重心長:“知遙,你聰明,漂亮,但你和允謙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這樣對你,不過是爲了和我反着來。”
“他下個月訂婚,和林家小姐。”她推過一張請柬,“你懂事,別讓他難做。”
我盯着請柬,久久才回神。
“阿姨,”我聽見自己聲音很平,“我不用錢。”
她給的支票,夠買一百個我。
“那你要什麼?”
我要什麼?
記憶緩緩浮現。
三年前的雪夜裏,他給我取名“知遙”時溫柔的眼神。
可我要不起了。
“我走。”我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
“別告訴他我來過。”顧母頓了頓,“懷孕的事,也別說。”
我呼吸停了。
我以爲瞞得很好。
“處理幹淨。”她聲音裏帶了點憐憫,“對你,對他,都好。”
我指甲掐進手心,疼得清醒。
“知道了。”
我從顧母那裏出來,鬼使神差地回了公寓。
我推開門,玄關空着,空氣裏有他慣用的雪鬆香味。
我在家。
書房裏傳來他陌生的、輕柔的安撫聲。
“......沒事,別聽他們瞎說。”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女人的啜泣聲,很委屈。
“哪有什麼人。”他聲音很穩,甚至帶着笑,“你在哪兒聽的謠言?”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嗯,就養過一只貓。早送走了。”他語氣輕鬆,“對,髒兮兮的,撿的。看它可憐而已。”
“下個月就訂婚了,我還能跑了嗎?”他低笑,聲音裏滿着寵溺,“好了,乖,我去接你吃飯,想吃哪家都行。”
後面的話,我聽不清了。
耳朵裏嗡嗡作響,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手指摳進牆裏,才沒讓自己滑下去。
看它可憐而已。
原來,我在他嘴裏,只是一只髒兮兮的野貓。
書房的門把手轉動了一下。
我猛地驚醒,轉身沖向門口。
但動作太快,膝蓋撞到了玄關的矮櫃,悶痛傳來。
但我沒停。
門合攏的瞬間,我聽到他疑惑地“嗯?”了一聲。
我靠着防火門,站在安全通道昏暗的樓梯間裏,大口喘氣。
心疼得厲害,像被人攥緊了。
我找了家廉價旅館住下,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那根驗孕棒。
兩道杠。
下午在診所,醫生對我說“恭喜”時,我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他知道的話,會是什麼表情?
現在我知道了。
他大概會說:“處理幹淨。”
像處理掉一件麻煩的垃圾。
我看着那兩條杠很久,隨即起身,把驗孕棒沖進馬桶。
舊包裏的全家福掉落,我俯身撿起。
照片上的女人是我的母親,她看着鏡頭,眼神麻木。
她也是被賣掉的,生了我後,便喝了農藥自殺。
我不想變成她,更不想我的孩子,變成下一個我。
我拿出手機,屏幕漆黑。
開機,無數個未接來電和短信跳出來,全是“允謙”。
最後一條是十分鍾前:“知遙,你回家了嗎?回電話。”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止不住顫抖。
然後我拉黑了那個號碼。
打開購票軟件,我買了今夜起飛的航班,單程。
我站起身望向窗外,巴黎的燈火開始星星點點地亮起,那座鐵塔也準時閃爍起來,璀璨奪目。
那裏有過溫暖,有過光,有過我短暫的春天。
但夢總會醒。
我背起舊包袱,拉開門,走進沉沉夜色。
我不會再等任何人問我:“要不要走?”
我叫顧知遙。
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