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預約的流產手術在下午兩點。
我裹緊舊外套走出公寓,天空開始飄雪。
鑽進出租車時,司機從後視鏡瞥我一眼:“姑娘,臉色這麼差,去醫院的?”
“嗯。”
車開後,雪花忽然撲在車窗上。
這個城市的雪和巴黎不一樣,巴黎的雪是慢悠悠的,他總愛牽着我在雪地裏走,說是共白頭。
第一次見雪,是在他家。
那年冬天,他帶我回家過年。
我縮在別墅客房不敢出來,連空調開關都不會用。
半夜被凍醒,他抱着毯子開門。
“冷?”他問。
我點頭。
他用毯子裹住我,又幫我按了空調,回頭看我:“還冷嗎?”
我搖頭。
他笑了,揉揉我頭發:“傻。”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房子是家。
後來他教我寫字,我手抖得把墨汁滴在宣紙上。
他沒生氣,而是握住我手,一筆一劃寫着“顧知遙”三個字,一遍又一遍。
於是,我也一點點把心掏出來,給他。
雪越下越大。
我站在醫院門口,沒馬上進去。
我站在雪地裏,想起了去年冬天,在巴黎。
也是這麼大的雪。
我穿着他挑的禮服參加宴會,開場時他被人圍住談事情,我便站在角落,端着一杯香檳,沒人理我。
我去了洗手間,轉角回來時,聽到他朋友笑着說:“允謙,真養出感情了?打算怎麼着,一直這麼藏着?”
我屏住呼吸。
他輕輕笑了聲,語氣隨意:“養只小貓小狗,三年也有感情。”
“那林家那邊?”
“再說。”
兩個字,輕飄飄的。
我站在陰影裏,手腳冰涼。
那晚回去,他察覺我情緒不對,問我怎麼了。
我說冷,他便把我摟進懷裏,捂熱我的手。
“明天帶你去買新大衣。”
他不知道。
大衣暖不了心。
我摸了摸小腹,腳步沉重地走進醫院。
去醫院後的第三天,錢花得差不多了,我搬出了公寓。
顧母的支票我壓在行李箱最底下,沒動。
雨夜,我撐着傘出門買吃的,剛走到巷口,一輛黑色轎車猛地急刹。
車門摔開,顧允謙沖下來。
他渾身溼透,幾步沖到我面前,攥住我的手腕:“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四天!醫院說你手術都做了?”
雨順着他下巴砸在我手背,卻是燙的。
我下意識想把傘打過去,但停住了。
“我的身體。”我握緊傘柄,聲音平靜,“我自己做主。”
“顧知遙......”他盯着我,喉嚨滾動,“你狠。”
“比不上你。”我說。
“養只小貓小狗,三年也有感情。”我把當年的話,一字一句還給他,“顧先生,現在感情到期了。”
他臉上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你聽見了?”他聲音發顫,“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什麼意思都不重要了。”我想掙開手,“放手,你未婚妻該等急了。”
“沒有未婚妻!”他吼道,“我推了!林家、顧家,我全都不要了!我只要你!知遙,你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
“回哪去?”我打斷他,“巴黎嗎?”
他噎住。
雨越下越大。
“顧允謙。”我看着他,第一次這麼平靜地叫這個名字,“我喜歡的,從來不是巴黎。”
我眼眶泛紅:“你給我一條路,我走完了,現在,到此爲止。”
“我不準!”他攥得更緊,眼底全是血絲,“你敢走試試?你身上一分錢沒有,能去哪?啊?回山裏,再被賣一次?”
他的話像刀子,捅進我心窩。
眼淚落下,我笑了:“那就再賣一次。”
他呼吸一滯。
就在這時,又一輛車停在我們面前。
一個年輕男人下車,撐着黑傘快步走過來。
“知遙。”
他將傘傾向我,自然接過我手裏的袋子:“買好了?雨大,先上車。”